十二月十九日。
吏部邊上,原先的宗人府已經改一個臨時組建的衙門。
王笑親自給這衙門起的名字,‘京師搬遷事宜統籌規劃工作組’。
自從羅德元被調來工作組的那一天起,很快為了其中最忙的人。
“二十四日陛下與百就要到京城了,相應的禮節都準備好了嗎?對了……羅大人,皇宮里那些俘虜遷出去了沒有?”
“還在找地方遷,但瑞王府已經住不下了……”
“住不下?不過是些虜寇的后眷,往哪遷不行?”
“可這些人牽扯的不僅是建虜,比如哲哲的娘家是蒙古科爾沁,兒掌管蒙古察哈爾部;娜木鐘的娘家是蒙古阿亥部,大兒子是察哈爾的親王,小兒子是建虜的親王,兒嫁回阿亥部……晉王代過,現在蒙古諸部、甚至真諸部都有叛離建州之心,這些人都是重要的人質,對遼東格局有大用,不可出了差池……”
“我不管這些,二十一日之前,皇宮必須騰出來……”
“放心,我一定辦好……”
“羅大人,京城的民宅重新分劃之事辦得如何了?諸位老大人馬上就要回京,他們的老宅里那些百姓都遷走沒有?”
“羅大人,山西的賑災條例你擬好了沒有?傅大人催得急……”
“羅大人,南新倉、興平倉、祿米倉、舊太倉所剩的糧食你統計好了沒有?再不發䘵米怎麼行……”
“羅大人,晉王又騎馬宮了……”
衙門,一群吏圍著羅德元不停催促著。
另還有幾個吏拿著公文站在門口排隊,探頭往里面一瞧,只看得到滿堂的服補子,飛禽走都有。
有人頗為不耐,抱怨道:“這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怕什麼?就是通宵達旦,他也得把我的事給辦了。”
“話說,為什麼都來找他啊?他一個人能忙得完這麼多事嗎?”
“呵。”一名員冷笑了一聲,譏道:“他有能耐唄,多的是工夫……”
其實除了羅德元,整個北楚朝堂都在這種連軸轉的氣氛中。
大家都認為要在年節之前要完遷都實在是太趕了,但沒辦法,晉王說一不二、只爭朝夕。
事實證明,只要一,一,這些吏還是能夠再提高一些效率的。
這天到了傍晚,羅德元好不容易打發了一眾同僚。
他一整天飯也沒來得及吃,得頭暈眼花。
但想到晉王如今行事越發僭越,百畏懼其權柄,皆三緘其口,然大楚社稷豈可無人維護?他還是決定再進宮一趟,當面規勸晉王。
約好的幾個同僚卻都沒來,羅德元一個人孤獨地走過左掖門。
還未到金水橋,他到深深的疲憊,抬頭看去……覺得皇宮真的好大,真的好遠啊。
以前先帝都是在后宮與前朝之間的乾清門附近與臣子討論政務,“門聽政”,但王笑又不住在宮里,懶得到乾清門,平時多在建極殿理政務。
羅德元好不容易走到奉天門,因昨夜未睡,今天又沒有進食,只覺肚子發,終于頭一晃、昏倒在丹墀之前……
等他昏昏沉沉轉醒過來,睜開眼一看,只見自己已建極殿。
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你是說他帶著伊德勒去了西域?”
“是,學生多方打聽,有許多牧民親耳聽到他說,要離開清朝的控制范圍,到瓦剌去。”
“瓦剌?還沒滅亡嗎?”
“瓦剌大概就是漠西蒙古,也稱作‘瓦拉特’,如今分為瓦拉特五部,如準噶爾部、土爾扈特……”
“準噶爾汗國?”
“不是汗國,是準噶爾部,只是瓦拉特五部之一。這五部的盟主是固始汗,此人統治了青藏高原,建立了和碩特汗國,還占領了烏思藏地區。”
“地圖給我……簡單來說,漠南蒙古就是蒙;漠北蒙古就是外蒙;漠西蒙古也就是瓦剌五部,是西域;和碩特汗國則是西域和藏地的共主?”
“學生也不太懂,大概是老師劃分得這樣。”
“瓦剌還沒變準噶爾汗國嗎?”
“老師是說……準噶爾部統一了瓦拉特五部、又建了一個汗國?這消息學生未曾聽說過。
不過,準噶爾部的首領圖爾,此人確實是個人,他娶了固始汗的兒,據說還長年與羅剎國作戰,鮮有敗績。”
“圖爾……你還知道什麼?”
“暫時只有這些消息。”
“蘇簡跑那麼遠做什麼?”
“據牧民所言,他像是在試圖……改良黃教,融合蒙古?”
“派一支銳扮商隊去西域,把這小子殺掉,把伊德勒給我帶回來。”
“老師不利用這小子布局西域嗎?”
“他不好用,不用。”
“是。可惜我們暫時怕是夠不到西域。”
“太窮了,沒有銀子和糧食什麼都做不了……”
“是啊,只怕這錢糧不足的局面在明年夏收之前都緩解不了。”
“去那里搞點糧食銀子……”
羅德元知道這是王笑和夏向維在說話,他也聽不懂那些七八糟的事,但卻是一腦爬起來。
“晉王!勿再窮兵黜武了!眼下絕非開拓西域之機……”
王笑和夏向維都轉頭看了他一眼。
羅德元正道:“晉王,下有事要當面稟奏。”
“我沒工夫聽你說那些,你把自己的差事辦好吧。”
王笑說著,打了個哈欠,揮了揮手,徑直往殿外走去。
羅德元聽到外面又傳來了馬嘶聲,連忙往外跑去,里喊道:“晉王!禮法不可,宮不可騎……”
話音未落,夏向維卻是拍了拍他的肩。
羅德元激道:“夏大人,你該勸一勸晉王……”
“你昨天夜宿皇宮了。”夏向維道。
“什麼?”
“你昨夜就是在這建極殿里睡的。”
羅德元一愣,轉頭一看,只見大殿果然放著一床被褥。
他又轉頭往殿外看去,天微曦,竟是一夜已經過去了,到了次日。
“這……”
“對了,羅大人,你還在宮中乘了輦。”
“你胡說,我沒有!”
夏向維笑道:“你暈迷的時候,就是用輦把你抬上來的啊……”
~~
王笑出了宮,打算回家睡一覺。
他之所以把布木布泰幽在王家,因為他自己在京城有地方住,就是他和淳寧親后住的公主府。
嗯,他家在什剎海邊上,離皇宮也近。
更難得的是,瑞朝進京、清朝關、乾朝立國,這座公主府歷經三朝都被沒有被人占據,保持了原來的樣子。
想必是當時唐芊芊和布木布泰都刻意保全這座府邸。
在王笑想來,芊芊當然是出于好心,至于布木布泰,必是打算留著它用來幽自己……
現在家里人都還沒進京,公主府空空的,除了侍衛,連丫環婆子都沒有。
王笑懶得心這些,活得十分邋遢。
——反正也就剩幾天了,等遷了都,也就不這麼忙了……
他昨夜又忙了個通宵,把公務都分派下去,現在打算狠狠睡一個白天,于是靴子也不,直接就往榻上一躺。
躺了一會,他想起來靴子里還有火銃,又爬起來放到一邊。
出乎意料的是,接著竟是睡不著了。
離家三個多月,他也十分想念家里人……這兩天尤其思念秦小竺,每次閉上眼就想到秦小竺的絕招……
想要那種有力、強烈、充沛的……
王笑于是告訴自己,們過幾天也就來了。
還是先睡覺吧。
但他又發現屋子里到都是一發霉的氣味。
向地上看了看,又出現了老鼠屎,抬頭一看,橫梁上還有一張大大的蜘蛛網……
王笑一想,自己妻子雖然多,平日里家務事自己全不心就算了,空了這麼多年的屋子要是還等們到了再掃灑,實在說不過去。
他爬起,招來一個親兵吩咐道:“去找些人來做個大掃除。”
“晉王,萬一混進刺客未免不妥,如在屋里抹了毒……是否挑選一些信得過的下人來?”
王笑要是有閑工夫挑選下人,就不等到今天了。
他也懶得再心這事,正打算在院里活一下好繼續睡,一名親兵走進來,低聲道:“晉王,剛才卑職看到姚啟圣在府門外踱步了一會,像是有事想求見晉王。”
“人呢?”
“奇怪的是,他看起來很猶豫,最后還是走了。”
“去查查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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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
“娘親,爹爹說我以后你娘親,不要再額娘……”
“嗯,好。”
“爹爹怎麼不來看我呀?”
王玄燁坐在毯子上,用積木蓋了一個大大的房子,很想向人展示他的果。
布木布泰想了想,也不再說王笑沒良心了,只是應道:“你爹爹很忙,要治理天下事……”
距離王笑上次來已過了三天,覺得比以前在大清宮中那種孤寂的日子難捱得多。
那邊蘇茉兒帶了早食進來,讓婢子給王玄燁喂著,向布木布泰輕聲道:“主子,奴婢在想,你那一招棋是否可以告訴王笑?他許是能知道你是為他想的。”
“他先叛我,我為何還要告訴他?”
“可萬一他從別人里聽說了……”
“他問都不問就誅殺了范文程、索尼等人,可笑這事偏只有兩個重臣知道,且看他還能不能查到。”
蘇茉兒嘆道:“奴婢只怕他查得不清不楚,又要誤會主子了。”
“隨他怎麼想。”布木布泰淡淡道,“他若待我好,我自會把事告訴他。但他那樣的態度,我若還替他張羅,讓人當我在獻殷勤。”
“但要是那些人真打過來了,他更要恨主子……”
“那就讓他恨我好了……”
~~
“欽天監?”
“是。姚啟圣離開晉王府后,去了欽天監,見了監正湯若……”
王笑聽了‘湯若’這個名字,又讓人去找了個了吏部的員來,陪自己去一趟欽天監。
那吏部員不會騎馬,王笑便與他上了馬車,一路聽他介紹。
“湯大人雖然是佛郎機人,但先帝在時他就到我們楚朝了,幫朝廷鑄造了紅夷大炮。還寫了一本書《火攻挈要》,當時先帝建武鑲衛,火銃也是他幫忙造的。
另外,我大楚開國以來,歷法用的是大統歷,襲承的是元代的授時法,因推算日食不準確,百一直要求改制,于是先帝讓湯大人修著了延歷書。
歷法大事關乎農時,建虜關后并未為難湯大人,讓他繼續擔任欽天監正。這次乾朝投降后,晉王未曾代過要換欽天監監正,也就依然由湯大人主事……”
歷法這東西吧,按照王笑的理解簡單來說,就是觀測地球、太、月亮之間的角度和距離之類,然后推算出時間、節氣、氣侯、天象等等。
比如,楚朝現在的歷法分平年、閏年,平年三百五十多天,閏年三百八十多天。
而王笑記得,歷史上祖沖之就能計算出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還確到后面的小數點,細思就非常厲害。
這種事要用到天文、幾何、理、數學、地理等很多理科知識,王笑這種學渣也不懂,只知道很重要就是了……
到了監天欽,他很快就見到了湯若。
湯若長著高鼻梁、大胡子,但除了長相,言談舉止已經和楚朝人無異、
王笑隨口和他聊了兩句之后,湯若高興得幾乎要發瘋,在他眼里,眼前的晉王實在是太博學、太博學了。
這是他到楚朝近三十年來,第一個主說出‘德意志神圣羅馬帝國’的人……上帝啊,要知道就連他自己,也都習慣把家鄉稱作‘佛朗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