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的馬車在城郊停下，就見到一座庵堂映在茂盛的樹叢中，紅的牆壁在綠葉的掩映下，顯出幾分莊重，又有幾分神。抬頭去，庵堂的上方高懸著一塊觀匾，上書“清心庵”三字。庵前有數名尼正在庵前打掃，其中一名老尼仿佛是管事的模樣，原本正指揮著們，見有車馬過來，便主走上來詢問。

那老尼眼神落在趙月的上，點頭道：“施主是——”

趙月剛要說話，李未央卻已經走了上來，道：“我們是來上香的。”

老尼點頭，道：“施主請稍候。”說著，便走進庵裡去了，不多時便請出來一個中年尼姑，那中年尼姑笑道：“這位施主，我們這清心庵有貴客常住，不方便接待外客，前面不遠便有其他庵堂，請稍加移步吧。”

李未央笑了笑，道：“師太，我知道庵中貴客是哪位，正是來拜訪的。煩請你為我通報一二。”

那中年尼姑猶豫了一下，道：“施主，這……實在是不妥當。這位貴客在我庵中已有小半年的時，從來不肯接見外客的，你還是請回吧。”

趙月皺起眉頭，李未央的笑容卻和煦：“師太請不要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實在是曾經與這位貴客有舊，路過此聽說在這裡清修，才特意來拜訪。請師太行個方便，替我通報一聲。”

中年尼只是皺眉，似乎還是不太樂意。李未央上前一步，突然握了握的手，將一塊金錠子塞進了的手裡，那尼吃了一驚，李未央只是輕聲笑道：“替我問一句，貴人來了越西，承諾可還算數麼？不過舉手之勞，你說是不是？”

中年尼失笑，說：“好，那就先請施主進去等吧。”

李未央進了庵門，轉過彌勒佛龕子背後，便走上了寬大的臺階，那佛殿十分華，其上早已香燭齊明，還有數十名個尼姑，披著袈裟，撞鐘擂鼓。中年尼微笑道：“我去請示，施主請先拜一拜佛。”

中年尼徑自去了，李未央打量了一眼這庵堂，旁邊一位誦經的小尼過來招呼，見興趣，便好奇地道：“不知施主從哪裡來？”

李未央笑了笑，沒有回答的意思，小尼便更加好奇。然而李未央卻已經開始四打量著庵堂了。越西沿襲前朝大興皇室舊制，皇帝所有的兒子都要封為親王，親王長子長孫，年及十歲封世子、世孫，是親王**人，代代世襲。據說大興王朝時候，越西一共建立了三十個親王府，除“無子國除、因罪削爵”者，其他的王府一直世襲罔替到整個朝代滅亡，共冊封親王九十七位。九十七位親王中，有四十五位建了親王陵墓，均分布於各自的王府附近，留下了龐大完整的墓園。各親王墓多建於大都城郊附近山嶺地帶，隨山勢而建，無一定之規，但全都十分的奢華壯觀。大興皇朝覆滅之後，這麼多的陵墓卻了很大的問題。因為墓區的建築都是綠瓦石壁，雕龍鐫，為民間，再加上陵墓晦氣，不要說達貴人，就連尋常的富戶也很忌諱，本沒人願意購買，只能這樣放著。

這種況之下，在大曆一朝的做法是，對前朝留下來的所有陵墓瘋狂破壞，全部推倒重建，借以消除前朝王氣。但是越西皇帝下令，將所有的陵墓改為佛殿和庵堂，並且他們必須向國家繳納很重的賦稅，這和大曆對僧人尼姑的禮遇完全不同。就像李未央剛才經過的一座太平寺的寺院，方圓百裡百姓都來燒香祈福，連石板路面上，都留下了深深的車轍印，可見香火實在盛極，國庫也一定充實不。而所的這座庵堂，也同樣如此，外觀十分的豪華不說，部的陳設也很。

片刻之後，尼便來請李未央，面上還有幾分驚訝道：“貴人請您進去。”等李未央在前面走去，尼立刻將原本的金錠子送還給了趙月。趙月略微吃驚，尼卻笑道：“先前不知你家主人與公主是舊友，實在抱歉，請施主恕罪。”

其實，並不怪妙境，實在是那人住進了庵堂之後，從不肯見任何人，哪怕是當朝幾位公主到了都拒之門外……而這位訪客容貌麗，氣質淡雅，看起來的確出高貴，妙境以為不過是慕名前來拜訪或者攀附，然而永寧公主聽了那句話，面卻是變了，立刻讓請人進去，這位訪客份想來十分特殊。可究竟是什麼樣的份，才能讓堂堂的大曆公主出那種神呢……

李未央一路走進庵堂後面的院子，景觀比前面還要豪奢，院甚至模擬蓬萊、瀛州、方丈三座仙山，修建了人工山水景致，儼然是一座世外桃源。李未央笑了笑，果真是一國的公主，出來清修也是這樣的排場。

很快，見到了故人——永寧公主，只是這一回，的上不再是華麗的服，而是樸素的尼袍，仿佛已深佛道，一臉的漠然。看到李未央，自稱“貧尼”，對也只稱“施主”。

李未央卻笑了起來，那笑容之中卻有幾分說不出的意味。

“公主氣不錯，近來可好麼？”李未央溫和地道。

永寧公主看著，笑了笑，道：“貧尼在這裡修養，又有什麼不好，倒是施主，好好的郡主不做，跑到越西來做什麼？”

一旁的婢給李未央倒茶，李未央低頭瞧了一眼，碧青的極品茶葉，可見公主在這裡的日子過得還是十分舒適的，淡淡道：“我麼，自然是有我的用意。”

永寧公主眉頭微微皺起，道：“貧尼不明白。”

堂堂一個公主，不就說貧尼二字，讓李未央搖了搖頭，道：“陛下已經立了八皇子為太子了。”

永寧公主聞言，足足有半刻都沒有開口，良久，道：“我早該料到了，父皇一直那麼喜歡妃，卻突然冷落了，所以不管是三弟還是七弟，不過是為他人做嫁吧。”此刻，已經換了一副口氣，不再自稱貧尼，儼然是皇室中人的口吻，可見心緒十分複雜。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這消息其實越西上層應當早已知道，怎麼都過了這麼久，公主還茫然不知呢？”

永寧公主歎了口氣，道：“我現在不過是個活死人，誰會特意來告訴我這個消息呢？”

李未央看一眼，似笑非笑，道：“公主為何要來此？”

永寧公主淡淡道：“我是來齋戒，以贖今生的罪，希來生過得好一點。”

李未央聞言，驚訝道：“公主從前捐款做了很多善事，又何罪之有呢？”

永寧公主冷笑了一聲：“世上每一個人都是有罪過的，若想修得一個好的來世，就要不停地贖罪——安平，你也是個命途多舛的人，我勸你也多修修佛心，不要想太多，若是無事，也可以留下來陪我一起修行，算是為來世祈福吧。”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來。

永寧奇怪地看著：“你笑什麼？”

李未央語氣清淡地道：“來世？我乃心盲之輩，只認今生不看來世，這一世若是不能活的痛痛快快，還求什麼來世！”

永寧公主不悅道：“你這是什麼話，我是真心——”

“真心？若是公主果真修佛，就該驅散僕從，散盡千金，剃掉三千煩惱。你看看你現在，吃穿用度全是公主做派，這什麼修佛呢？只怕公主是在佛門，心在外面！”李未央淡漠地道。

的眼眸明明寧和如水，永寧卻覺得那眼神猶如一束強，徹頭徹尾地照進了自己心裡。咬了咬牙，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不能勸服你，你也不能勸服我罷了。”

李未央笑著道：“公主，你來這裡，不是為了修佛，而是為了躲清靜，不是嗎？”

永寧公主面大變，重重將茶杯擲於地下，青玉杯一下子裂得碎，嚇壞了滿室的婢，們全都戰戰兢兢地跪倒在地。永寧公主怒聲道：“安平，你太無禮了！”

李未央冷笑道：“敢問這一句話，你是以公主份問的呢，還是以尼姑的份問？若你還是公主，那我自然要向你認錯，因為我不敬在先，但你若是出家人，就該容納我一個凡俗之人的一切罪過，請免開尊口吧！”

永寧公主氣得面發白，窘迫了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個字。的確，若是說自己是永寧公主，李未央自然應當向認錯，但若說自己是尼姑，李未央憑什麼認錯呢？瞪視李未央良久，然而對方卻是一派不在意的模樣，不由氣得半死，良久，慢慢地冷靜了下來，揮了揮手對那些婢道：“算了，你們先出去吧。”

婢們面面相覷，鬧到這個份上，這位客人都沒有被趕出去，公主反而像是要與單獨談話，這是為什麼？然而，們對視一眼，誰也不敢開口，悄悄退了出去。

永寧看著李未央，歎了一口氣，像是鬥敗的公，失去了剛才故作的清高與冷淡：“安平，何必這樣譏笑我呢？你可知道，我到了越西，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李未央看著，慢慢道：“願聞其詳。”

永寧公主深吸一口氣，道：“我到了越西才知道，他早已迎娶了四位貌的側王妃，皆是出越西名門，個個年輕貌，手段厲害，我到這裡頭兩個月，還想著要收拾整頓，重肅風氣，可後來才發現，這些人不過每天點卯似的來請個安，我在們眼裡，本是個無人理會的老廢了。其中有一位側妃更是個厲害人，仗著那混蛋的寵，與我為難，再加上我是大曆公主，與其他的王妃素無來往，漸漸被整個皇室排斥……我不是不想留在那裡，實在是沒辦法留下去了。”

李未央笑了，道：“公主，僅止於此嗎？”

永寧公主咬牙切齒道：“若是僅僅這些也就罷了，那個混蛋從大曆回來，不知因為什麼緣故，有一段時間都不子，我還以為他終於修養了。誰知後來才知道他是不行……隨後他四尋醫問藥，終於找到一種方，醫治了他的病，自此開始變本加厲，越發不要臉。他在外面如何我都可以容忍，只要他不侵到我的頭上，誰知他竟看中了我最親近的一個，非要納為妾，來找我哭訴，我狠狠鬧了一場，他表面答應，背著我卻恨上了那，竟然趁我不在，將送出去待客，從十一歲跟著我，足足有八年，怎麼可能忍這種屈辱，當天晚上就投井自盡了。”

永寧公主所謂的待客，並非是簡單的招呼客人。李未央早已聽說越西皇族奢侈樂之風更勝過大曆，皇族之間互相玩樂的手段十分驚人。其中有一項，便是將府中貌的婢呈給客人，借以拉攏玩樂。有些運氣好的子會被貴人看中，帶回去變姬妾，但是大多數的卻會為家，一次又一次地去接待新的客人。但這種子，通常是出低賤的婢或者是從外面買回來的藝，可是將正妃的送出去宴客，就實在是很荒唐了，簡直是蓄意的報複，可見這元毓是個何等狹隘的人。

李未央的眼神，清澈的沒有一影，孩似的天真無邪，卻也清澈的有一種吞噬人心的力量：“公主不會僅僅是為了那個與燕王決裂吧。”

永寧停頓了很久，才繼續道：“第二天我聞知此事，非常生氣，去找他論理，無意之中發生爭執——”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不可聽聞，“我從臺階上摔了下來，當時就見紅了……那個男胎已經型，竟生生從我的骨之中分離……如果出生，現在已經會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