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國中平三年（公元186年）七月。

＝＝＝

劉虞慢慢放下手中的書簡，皇甫嵩和盧植，半晌無語。

「伯安，這位李中郎是你的門下故吏，是你一手提攜的，你應該非常了解。你說說，他在西涼突然越權肅貪，平白無故地惹出這麼大的禍事，他到底想幹什麼？是不諳世事還是另有目的？」皇甫嵩手捋長須，輕輕問道。

「他是個白癡。」劉虞苦笑道，「他在鮮卑的時候失去了記憶，一直沒有恢復。雖然他會打仗，武功高，為人溫厚敦實，恤下屬，對大漢朝也忠心耿耿，但他對這種爭權奪利，爾虞我詐的事知之甚，所以，他要是有目的的話，也是為了自己的部下，為了大漢國，就象太尉大人在書信中說的，朝中的閹和西涼的貪把他急了，結果……」

皇甫嵩啞然失笑。

皇甫嵩五十多歲，形高大，相貌英武。他在西涼平叛因為久戰無功被罷職后，就一直賦閑在家。

他接到太尉張溫的書信后，暗暗吃驚。他是西涼人，其家又是西涼名門族，西涼的事他當然一清二楚。西涼的僚幕，也就是挑起了宦和世族僚之間的權利爭鬥。從目前的況來看，事已經給李中郎惡意擴大了，兩大勢力之間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宦的鬥爭勢在必行。皇甫嵩毫沒有猶豫，立即去了尚書盧植的家。

盧植是幽州涿郡的涿縣人，自小就懷濟世之志。他長八尺二寸，長相俊雅，剛毅，為人豪放不羈，守大節而不拘小節。盧植說話聲音非常好聽，渾厚而空靈，猶若銅罄一般。盧植還喜歡喝酒，也特別能喝，一石酒不在話下。他年時和青州北海的著名經學大家鄭玄是同窗好友，都跟在扶風茂陵的大儒馬融後面學習。馬融是皇親國戚，家宅豪華，生活奢侈。他在家授徒時，常常在講壇上設絳紗帳，帳後設樂，他在帳前講書。盧植專心聽講，竟然幾年都沒有看過帳后的樂一眼。馬融因此非常喜敬佩他。盧植通古博今，也是一代經學大師。

盧植在長安求學時，認識了皇甫嵩，兩人脾氣相投，關係一直非常好。皇甫嵩見到盧植，把西涼的事匆匆說了一下。盧植吃驚不小，趕忙和他一起跑到劉虞家裏。

皇甫嵩喟然一嘆，說道：「這件事的後果可想而知。西涼吏治的腐敗由來已久，中錯綜複雜，要想徹底查清西涼的貪贓枉法，必須先行除去宮中的閹，從上往下懲治腐敗。李中郎這種由下而上的做法，純粹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閹高高在上，手執權柄，為所為，豈能容忍別人損害他們的利益。」

劉虞微微點頭，說道「如今黃巾未平，西涼未定，百姓生活困苦，國家步履艱難。此時如果朝堂之上再起波瀾，對大漢朝的打擊之大，可想而知。真是多事之秋啊。」

盧植微微笑道：「義真，伯安，你們似乎多慮了。李中郎在長安殺左昌，在茂陵攻青塢，已經把我們上了絕路。現在無論是太尉大人也好，劉大人也好，你皇甫嵩也好，京兆府的蓋勛蓋大人也好，宮中的宦們也好，除了捨命一搏，再無退路。這是一件好事，也許還是我們趁機剷除閹，重振大漢的契機。」

皇甫嵩著神興的盧植，不解地問道：「李中郎的所作所為，在閹們看來，是我們這些僚世族們再一次聯手對付他們的開始，所以，他們馬上就會反擊。如果朝堂之上再掀黨錮之禍，對我們有什麼好？」

盧植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就一定會輸？」

皇甫嵩嘆了一口氣，說道：「子干，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有信心，但我沒有，我對陛下太失了。沒有陛下的支持，我們贏不了的。」

皇甫嵩接著說道：「趙忠是個什麼東西，送了一點錢給皇上，皇上就封他做了個車騎將軍。閹人做將軍，在我朝大概也是麟角了吧。讓這個閹人做將軍也就罷了，皇上竟然還他主持論討黃巾之功，賞罰各地平叛黃巾的有功之臣。他除了貪贓枉法誣衊陷害他還會什麼？不給他錢，不賄賂他，功勞再大也做不了，升不了職。只要給他錢，沒有功勞也能撈個噹噹。這幾個月，趙忠的府邸門口，哪一天不是車水馬龍，人山人海。」

「黃巾蟻賊是我們平定的，我們竟然連個說話的權利都沒有。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皇甫嵩無奈地冷笑一聲，「如今閹的權勢猶勝於前，我們想借西涼的事扳倒他們，太難了。」

盧植搖搖頭，說道：「義真兄，你不要這樣沒有信心，現在的況和過去有點不一樣了。你還記得郎中張鈞嗎？」

皇甫嵩面顯不忍之，揮揮手，沒有說話。

盧植看了他一眼，說道：「郎中張鈞曾經上書陛下，認為黃巾蟻賊首領張角之所以能夠興兵作，依附跟隨者有百萬之眾，都是因為閹一黨手握權柄，任人唯，把自己的親朋好友，門客弟子統統外放到各地州郡為。這幫人象蝗蟲一樣，每到一地，必定辜榷財利，侵掠百姓，敲骨吸髓，無惡不作，得大漢的百姓們沒了活路，有冤也無申訴，以至於民怨沸騰，民反，只好斬木揭竿，聚為盜賊。張鈞懇求陛下誅斬閹，將他們的首級懸掛在京城南郊，以此來向天下的百姓謝罪，然後再派遣使者佈告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如此一來，不需要用大軍，就能平定叛。」

「天子過去一直到閹們的蒙蔽，至此才知道叛的緣由。天子拿著張鈞的奏章怒斥張讓等人。閹們嚇得魂飛魄散，一個個免冠徒跣，連連磕頭請罪，並表示他們都願意下獄服刑，還拿出所有的家財，以助軍費。陛下不起他們的哄勸，怒火平息之後隨即又把他們無罪釋放了，但是後來陛下多次警告他們以後諸事都要收斂一點，不可再犯。」

皇甫嵩淡淡一笑，問道：「子乾的意思，是不是想說陛下已經不再象過去那樣相信閹了？」

盧植點點頭，說道：「本朝黨錮的起因，還是因為宦外戚和世族僚的權利之爭。當年天子尚，閹執掌朝政，天子都聽他們的擺佈，宦曹節、王甫、侯覽勢大，我們實在沒有辦法斗得過他們。但現在天子長大了……」

皇甫嵩搖搖手，打斷了盧植的話。

「子干，那張鈞是怎麼死的？當年天子招詢張鈞，罵他是瘋狂之人，天子還認為這幫閹之中有好人。張鈞不服氣，連續上奏彈劾。天子見張鈞一直幫叛逆求，懷疑張鈞是叛逆同黨，一怒之下，詔令廷尉、侍史審查張鈞，結果被張讓等人趁機串通廷尉，誣陷張鈞，導致其冤死獄中。」

「天子是長大了，但他自小就和這些閹生活在一起，上非常親近。陛下曾在永安侯臺當著眾臣之面說，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陛下待閹們如同父母，可見恩寵。即使閹們犯了彌天大罪，天子也會袒護他們的。天子一直把我們當外人，本不會信任我們。」

盧植想了一下，接著道：「後來又發生了幾件事。這幾件事加在一起，使得閹們終於失去了陛下的信任。這是陛下親口對我說的，應該不會錯。陛下說這話的時候，劉大人也在。」

皇甫嵩看看劉虞。

劉虞稍稍點頭，說道：「侯爺應該有信心。」皇甫嵩被罷職后，還是食邑兩千的都鄉侯，所以劉虞這麼稱呼他。

「子干，那你說說。」皇甫嵩說道，「如果陛下真的不再信任閹，那我們的勝算就大了。」

盧植笑道：「這幾年，大漢國發生了許多事，天子歷其中，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治國還是需要人才，需要士族學子，靠那些貪贓枉法，阿諛奉承的閹是消滅不了黃巾軍，平定不了西涼叛的。治天下，最後還是要靠我們這些人。」

「義真兄，你還記得張鈞的事剛剛結束，接著又發生了豫州刺史王允奏閹張讓、夏惲、郭勝與黃巾蟻賊外勾結的事嗎？」

皇甫嵩點點頭。

盧植繼續說道：「王允手上有他們和蟻賊來往的書信，證據確鑿。天子怒不可遏，責問張讓等人。天子說，你們過去都說本朝的清流黨人圖謀不軌，把他們都錮誅殺了。但現在呢？現在那些被赦的黨人尚在為國效力，而你們卻在私通叛逆，妄圖顛覆國家社稷，你們做何解釋？張讓等人無法推，乾脆推到死人上，說這都是中常侍王甫、侯覽生前所為。陛下心裏當然清楚，他雖然沒有重罰閹們，但顯而易見，陛下已經不信任他們了。」

「還有一件事，對陛下的刺激也非常大。去年二月，南宮雲臺遭火災焚毀。張讓、趙忠等閹勸說天子下旨，以每田畝加稅十錢聚斂錢財，用來修復南宮雲臺。另外徵調太原郡，河東郡，隴西諸郡的木材及文石，命令各郡擇日送到京師做為修繕宮室用。小黃門和中常侍們不但私自對限期不到者苛以重罰，還瞞著陛下用一的賤價強行收購木材及文石，然後再以十倍的價格賣給朝廷，從中牟取暴利。」

「刺史、二千石員以及茂才孝廉得到升遷的，臨行前都要到西園捐錢，捐助陛下修繕宮室。陛下定的數目較，但閹們瞞著陛下要大郡太守付二三千萬錢，其餘的各級員也都是繳納一定數額的錢財才能上任。許多吏不起錢，只好自殺了。當時，鉅鹿太守河司馬直新，因為沒有錢，又不願意在任其盤剝百姓，只好稱自己有病，辭回家。他走到孟津的時候，實在氣憤不過，上書陛下，力陳當世之失，古今禍敗之戒，因為懼怕遭禍，吞葯自殺。陛下看到上奏后，才知道閹們利用修繕南宮雲臺的機會，欺上瞞下，從中大肆收賄賂，牟取私利。陛下非常憤怒，將直新的奏章直接砸到了趙忠的臉上。趙忠和張讓把所有的贓款都了出來，另外還賠了陛下一大筆錢，陛下這才罷休。」

「陛下後來當著我們的面說，閹誤國，閹誤君。所以，你不要看趙忠現在收錢收得快活，他馬上就要倒霉了。」盧植笑道。

皇甫嵩苦笑道：「按你這麼說，陛下信任誰？」

劉虞模著小山羊鬍子，低聲道：「陛下誰都不信任，就信任錢。」

皇甫嵩愣然，隨即恍然道：「伯安說得有道理。前年，我出征豫州黃巾時，曾經勸說陛下拿出中藏府的錢做為軍資，以西園廄馬來充實騎兵，但都被陛下拒絕了。陛下非常吝嗇。」

「何止吝嗇。」盧植笑道，「他就是一不拔。他在西園做萬金堂就是專門給自己堆放錢財用的，他總是抱怨自己錢。有大臣說，天子不是先帝所出，本為河間郡的解亭侯，因為時家境貧寒，所以長大了才有此癖好。這個解釋非常牽強，誰知道天子是怎麼想的？」

劉虞說道：「陛下自懂事以來，就喜歡蓄積錢財珍寶。每年各郡國上貢國庫，都要提調一部分到中藏府，其名曰『導行費』。已故中常侍呂強曾經上疏勸諫陛下，說這大漢的江山是陛下的，這天下的錢財也是陛下。這些東西都是陛下的，哪裏還有什麼公私之說？他希陛下放棄蓄財的嗜好，免得滋生弊害。但陛下置若罔聞，依舊我行我素，這幾年居更加變本加厲，肆無忌憚了。」

「他就是喜歡錢。」劉虞無奈的嘆道，「真不知道他斂積那麼的錢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