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歧微微愁眉,說道:「大將軍,陛下早就說過,在大皇子未家冠禮之前,不談冊立太子一事。大將軍為何突然提起這事?」
本朝沿用周禮,男子年二十左右,即可為之行加冠禮,象徵他已是一位年人,備承擔社會事務的能力。
王允說道:「是啊,大將軍,我記得這話是陛下當著眾臣的面親口說的。大皇子今年只有八歲,距離加冠禮還有十二年,時日尚早。」
何進嘆道:「十二年?十二年之後,誰能保證一定就是史侯坐上太子位?」
當今天子因為多次失子,所以很害怕皇子劉辨養不活。他詢問宮廷的巫師如何讓自己的兒子長命百歲,巫師說最好匿名養於宮外修行深的道方士家中,長大后再接回宮中。天子言聽計從,派人四下考察京城附近的有名道士,後來選中了一個史子助的道人,把皇子劉辨寄養他的家中,取個別名「史侯」。前年,劉辨六歲,被何皇後接回了宮。
何進這話一出,屋幾個幕僚都沒有做聲。何進說的是實話,十二年,漫長的歲月,誰知道這十二年裏會發生什麼?
「你們都知道,陛下不喜歡史侯。史侯自小在宮外長大,生慣養,調皮搗蛋,不學無,輕佻無禮,這兩年雖然經老師調教,但因為年紀小,依舊頑冥不化,深為陛下厭惡。陛下喜歡董侯。董侯一直由太后扶養長大,聰明伶俐,文靜乖巧,知書識禮。」何進緩緩說道,「陛下在許多場合公開表示自己喜歡董侯,言詞間多次提到史侯不適合為人主,這其中的意思,我想大家都明白?」
「大將軍的考慮不無道理。」何顒遲疑了一下,問道,「這是皇后的意思還是大將軍自己的意思?」
何進用手太,沒有回答何顒的話,眼睛看著面前的案幾,輕輕說道:「中常侍張讓和夏惲今天被陛下召進宮中。」
屋眾人甚為詫訝。
鄭泰恨恨地說道:「陛下就是心太,看不得這些閹人跪在他面前哭,只要閹人磕幾個帶的響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懺悔一番,什麼滔天大罪都會一筆勾銷。」
蒯越稍稍沉,說道:「大將軍,他們給了皇上什麼好?這次是奇珍異玩還是田地莊園?」
荀攸也說道:「現在陛下嗜錢如命,沒有錢,陛下是不會召他們宮隨侍的。」
孔融笑道:「大將軍在這個時候突然提起陛下讓張讓和夏惲宮的事,肯定是和兩位皇子有關係?難道他們為了重新得到皇上的信任和好,已經表示願意扶持董侯為太子?」
孔融話未落音,眾人皆驚。
何進詫異地看了一眼孔融,贊道:「文舉才智超絕,所言不差。」
「陛下是不是嫌大漢得不夠,還要再添一把火啊。」趙歧痛心疾首,搖頭說道,「這些閹人為了一己私利,投陛下所好,禍朝政,實在該死改殺。陛下如果要廢嫡立庶,勢必要引發一場雨腥風,這對岌岌可危的大漢來說,是一場災難啊。陛下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為什麼要挑起太子之爭?」
「陛下要廢嫡立庶,首先就要掃清一切障礙……」荀攸著大將軍何進,慢慢說道,「如此一來,皇后,史侯,大將軍就首當其衝了。但是如今大將軍手握重兵,陛下……」他隨即想到李弘,後面的話頓時卡在裏,沒有說出來。天子袒護李弘,原來早有目的。
「這消息準確嗎?」何顒問道。
何進點點頭,說道:「有人親耳聽到。皇後上午召我進宮,就是為了這事。」
「閹不除,國無一日安寧。」王允大聲說道,「閹們如此明目張膽地唆使陛下廢嫡立庶,干擾朝政,禍宮廷,危害國家,罪在不赦。若想讓皇上放棄廢嫡立庶的念頭,剷除閹當為第一要務。」
「沒有閹,陛下就無法取得宮的支持,他就不會輕易做出廢嫡立庶的事。」蒯越說道,「如果陛下有中支持,外有重鎮大將為援,他想做出此等夷非所思的事就非常正常。」
「陛下這幾年做了許多夷非所思的事。先是聽信閹讒言,發二次黨錮,殘害了大批忠良賢士,然後就是宦者為令。這可是陛下所做的一件開天闢地的創舉了。大家應該還記得熹平四年(公元175年),陛下在閹們的指使下,宣佈本朝宦者可以為令的事。在此之前,閹們都是通過說教唆使騙陛下的方法間接地干預國事,但自從陛下下旨宦可以為令之後,宮的閹們就可以合法而直接地參加朝議干預國事了。第三件事就是陛下中常侍曹節和王甫等宦的唆使,在西園公開賣了。大家可以想想,陛下邊有這麼一幫無惡不作的佞小人,還有什麼事不敢做?大漢律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堆青的竹片,什麼約束力都沒有。」
「廢嫡立庶,對我們而言是一件驚天地的大事,但對陛下來說,未必事一件大事啊。」
屋一片沉默。
鄭泰忽然嘆口氣,說道:「異度所說的這三件事,對朝中外廷的打擊是致命的。大漢這幾年的禍源,都由此而生,換句話說,都是因閹擅權禍國而起。陛下膽子之大,行為之乖張,在歷代皇帝中,也算是出類拔萃了。陛下如果決心廢除長嫡,皇后的命運可想而知,大將軍和宗室家族的命運可想而知,我們……」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那意思很明顯,如果大將軍被殺,他們的前途也是一片黯淡。
鄭泰所說的外廷主要是指由三公九卿等百組的諸府機構,而廷主要是指由尚書臺、黃門令、中黃門等皇帝近臣諸組的宮機構,廷除了尚書大都是由宦者充任。一般來說,皇帝把政權全部縱在自己手裏,三公只是名位崇高而已,實權則在尚書。換言之,則是由皇帝來總其,廷權重,外廷權輕。
「諸位大人一再說到剷除閹,但我們現在既沒有好的時機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大家還是先聽聽大將軍怎麼說。」何顒隨即轉首著何進,再次問道:「大將軍,皇后是什麼意思?」
「皇后的意思是希我能聯合一幫大臣,儘早聯名上書天子,請立史侯為皇太子。」何進說道,「皇后說,如果朝廷上下都堅持依照祖宗律法,立史侯為太子,陛下恐怕也很難忤逆眾臣的意思,一意孤行。假如陛下以種種理由搪塞眾臣暫時不願冊立太子,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們這麼做最起碼已經讓陛下知道,現在朝中各方勢力都是支持史侯為皇太子的。陛下應該上天意,下察民心,為了大漢的安危而打消這個念頭。」
「我考慮了很長時間,覺得要想解除目前的危機,這個方法最為穩妥,但要聯合朝中大臣冒著惹惱皇上的風險去共同上書,實在非常棘手,因此想問問諸位大人可有什麼高見?」
屋的七位大將軍府幕僚面面相覷,面不善。大家都好象要想說什麼,但又覺得不好說,於是把眼睛看向趙歧。
趙歧微微一笑,緩緩說道:「依據我朝大漢律,立大皇子為太子乃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天子已經說過,大皇子未到年,暫不考慮,所以此時大將軍突然出面邀請三公九卿等朝中百共同上書勸立太子,會招來許多意想不到的麻煩。」
趙歧想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已經活了七十多歲,看得太多了,今天就說句大將軍不聽的話。今天的士族僚,不管是在野的還是在朝的,都不希大將軍是一個外戚大將軍,而希是一個士大夫大將軍。本朝自孝殤皇帝以後,皇統屢絕,國柄或歸外戚,或歸宦,朝綱紊,積重難返,致使我大漢力日衰,如今天下有志之士都想除閹,振大漢,這個時候大將軍卻積極謀圖早立皇太子,是什麼意思?三十多年前大將軍梁翼專權之禍,十八年前大將軍竇武北宮事變,至今猶歷歷在目啊。」
何進面凝重,神有些張,他顯然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做,會犯了天子,士族僚和中的忌諱,遭到大家的一致敵視。
趙歧繼續說道:「本朝只要遇到帝即位,為了防止宗室侵奪皇權,都要求太后臨朝攝政。太后因為深居後宮,不方便接朝臣,所以一般都重用自己的父兄弟主持廷,結果造大權旁落,而外戚為了達到長久把持國政的目的,多貪立帝。永嘉元年(公元145年),孝沖皇帝夭亡。大將軍梁冀與太后定策中,迎海孝王劉鴻的八歲兒子建平侯劉纘為帝,就是孝質皇帝。孝質皇帝知道梁冀驕橫,說他是跋扈將軍。梁冀聞而大怒,擔心為後患,隨即把他鴆殺而死。梁冀又立蠡吾侯劉志為帝,劉志時年十五歲,就是孝桓皇帝。當時太后臨朝攝政,太后妹立為皇后。梁翼一家皆蒙恩寵,顯爵高。和平元年(公元150年),太后崩,歸政孝桓皇帝。那時候梁冀手持國柄,專橫恣肆,暴無度。他安親信於宮衛,監窺宮中的一舉一。對州郡上貢的珍玩品,他先挑上品給自己,把次品留給孝桓皇帝。梁翼大造第舍園囿,窮奢極,每天賄接禮不計其數。孝桓皇帝非常畏懼他,待他之禮猶高於三公,然而他猶嫌禮薄,想做周公。皇后也恃蔭庇而奢濫乖忌。皇后無子,每有宮人孕育,都加以毒害,難有保全者。孝桓皇帝不敢譴怒,當心惹惱了梁翼。延熹二年(公元159年),皇后失寵,憂鬱而死。孝桓皇帝不滿梁翼的專暴,遂與中常侍單超、徐璜、瑗、左悺、唐衡合謀。孝桓皇帝為了表示決心,甚至咬破單超手臂,君臣歃為盟。不久他們誅殺了梁翼,屠盡其滿門。五宦同日封侯,時稱「五侯』。五侯得勢擅權,驕橫貪暴,又使舉國悲哀。」
「永康元年(公元167年),孝桓皇帝薨,尊竇皇後為皇太后,太后臨朝。太后與父城門校尉竇武定策中,迎十二歲解亭侯為帝,即當今天子。不久,天子遷竇武為大將軍,進封聞喜侯,諸竇亦拜封侯。大將軍竇武與太傅陳蕃參錄尚書事,徵用名賢,想將宮宦盡數誅殺。竇武遊說太后,太后說漢家世有宦,那些有罪的當然可以殺,但沒罪的就不能殺,自己邊不能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大將軍竇武因此猶豫不決,延誤了許多時日,致使計策泄。中常侍曹節、王甫知悉后,矯詔竇武、陳蕃圖謀廢立天子,率領中黃門,羽林兵把他們全部殺了,太后也給幽冷宮。宦疾惡名賢,遂大搞黨錮,大殺黨人。」
「梁翼為禍之烈,竇武殺閹之心,天子,宦,士族僚無不引以為戒,所以大將軍如此明目張膽的介冊立太子一事,說重一點,是貪圖權柄,圖謀不軌。大將軍如此招搖,引得各方勢力側目,恐怕要招惹禍事啊。」
「此事,還請大將軍三思而後行。」
何進聞言,呆坐良久。
「老大人可有什麼解決之道?」
趙歧看看眾人,笑道:「大將軍在問話呢?誰說說?」
王允拱手說道:「以我的看法,聯合大臣上書天子一事,大將軍還是不要出面為好。大將軍可以派人把宦投天子所好,唆使天子廢嫡立庶的事悄悄泄給某個京都門閥或者和門閥關係很切的名士。門閥世族一旦知道這個消息,必能揣測到其中的後果,他們為了大漢的安危,為了制止閹的謀,肯定要聯手上書勸諫天子。我看,他們還會來找大將軍,因為閹們的詭計如果得逞,最先遭殃的就是大將軍了,在他們看來,大將軍肯定在家憂心忡忡,惶惶不可終日了。不論他們如何花言巧語,大將軍都不要答應他們的要求。大將軍是皇后的兄長,是大皇子的舅舅,一定要避嫌,不要惹惱了陛下,也不要讓閹誤以為你和門閥世族已經結盟,趁機在陛下面前獻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