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霸陵,北塢大營。
司徒趙溫和太常皇甫嵩奏請天子,打算親自趕到城,從郭汜大營里接出朱俊的靈柩,送往河東。
這個要求是大將軍李弘提出來的。此時天子和朝廷急需北疆軍的援助,大臣們一致認為應該答應大將軍的這個要求,以免因為這件小事得罪了大將軍,致使關中局勢進一步惡化,但天子和車騎將軍李傕卻異口同聲表示反對。
天子今年十五歲,自繼承大統開始,便深陷於殘酷而腥的權力爭鬥,他在過去的五年多時間,親眼目睹了大漢無奈而堅決地一步步走向了滅絕,雖然許多事他至今還不明白,但他心智的發育卻遠遠比同齡人要早,他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天子份在各方勢力中巧妙周旋,知道如何生存。
李傕和郭汜反目仇后,天子曾數次派大臣出面斡旋,但這些大臣一去不復返,都了郭汜的人質。天子於是不敢再派人去了。去一個自己邊的大臣就一個,自己的生存也就更加危險了。李傕當然更不願意了,白白送給郭汜許多人質,早就後悔不迭了。
皇甫嵩邀請侍中劉艾、尚書賈詡和自己一起去勸勸李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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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塢位於霸陵城北二十里,原來是中常侍夏惲的私產。董卓遷都長安后,據為己有,一度把這裏做為存放財的地方。董卓死後,李傕隨即霸佔了北塢。這次李傕把天子和公卿百挾持出京后,便把他們關在北塢裏面,自己則屯兵於塢堡之外。
皇甫嵩、劉艾、賈詡趕到李傕的中軍大帳的時候,李傕正在和自己的侄子李利,部下楊奉、張苞、王昌等人在大帳宴請新近的白波黃巾軍首領韓暹、李樂和胡才。
白波黃巾軍在黑山黃巾軍屢遭圍攻之後,生存越來越困難。前年,黑山黃巾軍在於毒的率領下投靠了大將軍李弘,白波黃巾軍隨即失去了支援,不得不另尋出路。黑山黃巾軍后,徐榮、楊奉大將軍之命,曾數次派人招韓暹、李樂和胡才,但因為早年北疆軍和白波黃巾結怨太深,之議被韓暹等人拒絕了。去年,韓遂、馬騰、袁紹先後兵犯長安,李傕、郭汜、樊稠等人覺自己兵力不足,有心擴軍,但關中在連續不斷的天災和戰的侵襲下,人口銳減,無法大量募兵。
李傕的部下楊奉過去是白波黃巾軍首領。過去董卓和討董聯軍作戰的時候,曾派他聯繫過白波黃巾軍,讓他們下山牽制北疆軍,所以楊奉和韓暹一直保持著聯繫。此刻他正好接到韓暹的求援書信,於是他向李傕提出招白波黃巾軍的建議。白波黃巾軍至今還保持著一萬人左右的兵力,如果能招,可以大大增加李傕的實力。李傕當即同意,上奏天子派楊奉去河東招。
去年十月,征西將軍徐榮和河東太守王邑先後接到天子聖旨,給的白波黃巾軍讓出西進長安的道路,並給他們提供糧草。河東正愁著無法置白波黃巾軍這個患,接旨后非常高興,遵旨照辦。十二月,韓暹、李樂和胡才帶著家眷和一萬兩千人的大軍到達長安。
李傕實力大增,氣焰頓時囂張起來。不久他借口樊稠私通韓遂、馬騰,把樊稠殺了,吞併了樊稠的軍隊。郭汜、王方、段煨、張濟等舊日同僚知道李傕有心獨攬權柄,隨即互相防範。王方為了避禍,乾脆帶著軍隊離開了長安,駐紮於馮翊郡的高陵。樊稠一死,王方一走,長安城中就剩下李傕和郭汜兩人共掌權柄,矛盾隨即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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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傕和眾將看到皇甫嵩來了,紛紛迎出大帳,請皇甫嵩上座。
皇甫嵩神冷峻,一口拒絕,「稚然,我有事找你,到偏帳去說。」
李傕再怎麼囂張,看到皇甫嵩還是有點畏懼。他急忙答應一聲,把皇甫嵩、劉艾和賈詡請到了偏帳。
「你在這裏有酒喝,有吃,還有樂可看,陛下卻在塢堡里忍飢挨。你眼裏還有陛下,還有為人臣子的禮儀,還有良心嗎?」皇甫嵩怒不可遏,指著李傕的鼻子就罵,「我看你離死也不遠了。」
李傕低著頭,唯唯諾諾,臉上卻儘是不屑之,「大人,堅壽兄(皇甫鴻)的軍隊何時能到?」
「堅壽只有五千人馬,到了又能怎樣?又能解決什麼問題?」皇甫嵩怒聲說道,「韓遂和馬騰的鐵騎已經快到槐里城了,袁紹、蒯越、段煨的軍隊也已經越過藍田穀,即將到達藍田城,這個時候你還不主與郭汜言和,你不是找死嗎?」
「哼……」李傕冷笑,「韓遂、馬騰這兩個白癡,盡出四萬鐵騎殺到關中,他吃什麼?喝什麼?這幾年關中不是地震就是乾旱,人早跑就得差不多了,地里也顆粒無收,如果不是河北、河東連續給我們輸送錢糧,關中此時已經崩潰。現在錢糧都在我手裏,陛下也在我手裏,韓遂、馬騰要想活著回西涼,就要聽我的,否則我讓他吃泥去。」接著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找死?哼……找死的是郭汜,是韓遂、馬騰這幾個笨蛋。」
「你看看……」李傕從懷裏掏出一卷書帛遞給皇甫嵩,「這是袁紹的書信,他要尊奉天子了,要幫助我擊殺郭汜,擊殺韓遂和馬騰這些叛逆。」
皇甫嵩手接過書帛,看都不看,甩手扔到地上,大聲說道:「袁紹要的是關中,不是陛下,難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任由段煨投靠袁紹,任由袁紹率軍殺進關中。」李傕一笑,「大人,你知道為什麼嗎?」
皇甫嵩臉上的一陣搐,兩眼驀然出一殺意。
李傕視而不見,侃侃而談。
「我要活下去,但有人不讓我活下去。過去是王允這幫該死的士人,現在是袁紹,是韓遂馬騰,他們時時刻刻惦記著關中,時時刻刻想把我挫骨揚灰。好啊,他們既然不讓我活下去,我又豈肯束手就擒?」
「我殺了樊稠,反郭汜,然後把韓遂馬騰引進來,把袁紹引進來,我讓他們先打起來,等他們打得疲力竭了,兩敗俱傷了,大將軍也來了。在北疆軍的鐵蹄下,韓遂馬騰也罷,袁紹也罷,還有多活命的機會?他們死了,我就能活下去。」
皇甫嵩、劉艾、賈詡苦笑無語。
「稚然,大將軍如果率軍西進,擊敗了袁紹、韓遂和馬騰,他豈肯讓你繼續主掌權柄獨佔關中?他會殺了你的?」劉艾小聲勸道。
「陛下在我的手上,大將軍能拿我怎麼樣?難道他敢弒殺天子?」
「大將軍是不敢殺,但袁紹呢?韓遂馬騰呢?」皇甫嵩憤怒地吼道,「你這樣做,是傾覆社稷。現在,你要麼和郭汜言和,退守長安,等待大將軍率軍來援,要麼你帶著天子向河東方向急速撤離,確保天子的安全。你選哪一個?」
李傕堅決地搖搖頭,「我就在這裏,哪裏都不去。陛下和長安城都是餌。誰最想長安城?袁紹、韓遂和馬騰。誰最想保護陛下?大將軍李弘。三路大軍急速殺到,長安城下將展開連番戰。哈哈……我倒要看看,誰死在最後,誰能活下去?」
「韓遂馬騰已經到了,西涼鐵騎馬上就要殺來了,你難道不知道嗎?」劉艾心急火燎地勸道,「稚然,陛下和我們都知道你的難,但你不能置大漢社稷於不顧,置天子安危於不顧?如今袁紹的大軍還在藍天谷,北疆軍還在黃河對岸,遠水救不了近火啊。稚然,聽皇甫大人一句話,撤回長安城吧。」
「我不……」李傕怒視著皇甫嵩,揮舞著雙手,近乎瘋狂地道,「我如果據城死守,關中局勢立即大變。袁紹、韓遂和馬騰如果無法攻下長安城,北疆軍一到,他們立即就會撤退。北疆軍一走,他們又來了。如此反覆,關中不但會變廢墟,我也會遲早被人殺了。我只有殺了他們,我才能安安穩穩地活著。」
「但大將軍看到陛下臨險境,他可能會把你殺了?」
「大將軍今年的目標是中原,是兗州,他才不會傾盡主力殺進關中。如果他要殺我,他要佔據關中,四年前他就下手了,去年他也一樣有機會,他為什麼一定要等到現在?他為什麼還一直給我們上繳賦稅,給我們錢糧?大將軍的野心,天下人人皆知,他就象袁紹一樣,絕不會勤王,更不會佔據關中給自己召來無窮禍患。」
劉艾還要再勸,站在旁邊的賈詡一把拉住了他。
「稚然,韓遂和馬騰馬上就要殺到長安了,你還要不要長安城?」
「你放心,他拿不下長安城。」李傕十分自信地搖手說道,「西涼鐵騎一路急馳而來,能帶多糧草輜重?郭汜現在自己都吃不飽,哪有糧食給韓遂、馬騰?沒有充足的糧食軍械,他們敢打長安?」
「此次羌騎由滇那、當煎、勒姐、良多等十七種部落組,領軍的大渠帥是滇那部落的車轄。我和他很悉,關係一直不錯。我已派人迎了上去,我給他糧草,給他財寶,給他人,讓他聽我的,他到我的霸陵大營來。我倒要看看,韓遂、馬騰和郭汜怎麼打長安?敢不敢打我?」
劉艾和賈詡互相看看,低頭不語。李傕這是在引火燒啊。
「隨你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皇甫嵩氣道,「我要到城去,我要把朱俊大人的靈柩送到河東去。朱俊大人的兩個兒子和兒婿如今都是大將軍的重要掾屬,河北大吏,你不把朱俊大人的靈柩送到河東,後果怎樣,自己想想吧。」
李傕稍稍思索了一下,「大人,你去不合適,還是讓謁者僕皇甫酈到城大營接出朱俊大人的靈柩,然後由他護送到河東。大人,你看如何?」
皇甫嵩知道能讓李傕讓步已經不容易,只好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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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城。
馬騰和車轄先後率軍趕到槐里城。扶風郡太守是郭汜的故吏,遵從郭汜軍令,出城相迎。
馬騰要糧草,這位太守拿不出來,急忙向郭汜稟報。郭汜回話給馬騰,糧草都在長安城和霸陵,要想得到糧草補充,只有打長安,或者直接去打霸陵。馬騰大怒,你請我來相助,我二話不說,馬不停蹄就來了,你卻連糧食都不給,你耍我啊。
馬騰帶著大軍直撲城,怒氣衝天地趕到郭汜的大營里,和郭汜大吵起來。
太尉楊彪、司空張喜急忙勸解,希馬騰能顧全大局,趁著袁紹大軍尚未趕到長安之際,勸和郭汜和李傕,先把天子送回長安城去。郭汜一聽火氣就大了,拔刀就要砍楊彪,「你什麼意思?這個時候還要和李傕言和,你想讓我死啊。」楊彪指著自己的脖子說,「你砍啊。如今天子被挾持,我們被扣做人質,天子和朝廷威儀掃地,社稷傾覆在即,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死了。」
馬騰聽說袁紹的大軍已經殺到關中,關中局勢遠比自己想像的要嚴重,馬上急告韓遂,請他加快速度,迅速趕到城會合。
兩天後,韓遂帶著親衛騎日夜兼程到了城,此時他的大軍還在兩百里之外。
馬騰看到韓遂,先是遞給他一道聖旨。天子命令韓遂和馬騰立即攻殺袁紹。韓遂隨便掃了一眼,問道:「袁紹的大軍到了哪裏?」
「藍田,距離長安兩百多里。」馬騰說道,「還有一個壞消息。」
「什麼壞消息?」
「羌人跑到霸陵投靠李傕去了。」馬騰大笑道,「車轄太無恥了。李傕給了他一個,給了他幾車錢財,他就象狗一樣,屁顛屁顛地跑到李傕哪裏去了。「
韓遂微微一笑,「稚然這幾年在長安呼風喚雨,已經沒有過去明了。上次是他對不起我,這次到我對不起他了。北疆軍可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