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北疆軍撤到長陵。

簡易的軍帳，麴義在昏暗的燭下煩躁不安地走來走去。

自己已經把李弘和徐榮的聯名書信讀了不下百遍，現在幾乎可以一字不地背出來了。書信中說得非常明白，此仗主求敗，目的有三。

一是保存實力。袁紹、蒯越、韓遂、馬騰的聯軍有將近十萬人，在張濟、王方和皇甫鴻可能臨陣倒戈況下，戰敗退出是最明智的、最穩妥的辦法。月初南山亭大戰沒有達到預期目標，造此次勤王陷被，如果再不惜代價勤王，天子的安全就很難保證，另外北疆軍的損失也非常驚人。如今北疆鐵騎主力全部在關中戰場，趙雲的河北鐵騎，龐德的風雲鐵騎，衛峻的烏拉爾山鐵騎，對大漢最為忠誠的日逐王劉冥的匈奴鐵騎，這四大主力鐵騎軍一旦折損過半，北疆軍還能否確保拿下關中？即使拿下了關中，將來大漠和邊郡的駐防怎麼辦？將來平定天下尤其是攻佔中原的時候怎麼辦？

二是有效消耗進關中戰場的各方勢力，尤其是袁紹、蒯越、韓遂和馬騰的實力。此仗之所以明知必敗還要打，這是我們最主要的目的。各方實力削弱了，彼此相差無幾了，那麼對天子的爭奪也就更加激烈了，關中之戰也就可以一直延續下去。等到他們再次打起來了，我們就可以獲得再次勤王的機會，就可以以最小代價救回天子。

年初我們等到關中大再出兵勤王，不就是出於這個原因嗎？無論多麼兇悍的老虎，也鬥不過群狼的圍攻。雖然現在我們可以圖一時痛快，不惜一切代價強行救回天子，但我們自己被打得奄奄一息了，那麼這個勤王還算功嗎？這個勤王還有意義嗎？

三是只有打敗了，我們才有放棄勤王、撤兵河東的理由。此仗我們可以不打，也可以用其它辦法避免戰敗，但我們到關中是去勤王，是要聽從天子的旨意，所以我們不但要打，不但要主陷被敵人前後夾攻的困境，更要打得慘烈，打得要讓人家相信，我們北疆軍不是不勤王，而是實在無力勤王了。否則我們放棄勤王、撤兵河東，肯定要遭到天下人的指責，遭到長公主和河北大吏們的痛恨。

現在這一仗自己打了，也按照大將軍的要求，打敗了，打得讓天下人都知道，北疆軍無力勤王了，但北疆軍真的無力勤王了嗎？不是。自己在大將軍的授意下，功說服了韓遂，得到了韓遂的幫助，從而保存了主力鐵騎，非常順利地撤出了戰場。目前北疆軍完全還有實力繼續打，繼續在關中和各方勢力對壘，尋找勤王的機會。

我真的要遵從大將軍令，退出關中？

文約先生在渭橋邊上說的那番話，對自己的衝擊太大了。如果文約先生的分析是對的，大將軍本無意勤王，是在欺騙天下人，是在欺騙長公主和河北上下，那自己很有可能如文約先生所說，要為這場敗仗的替罪羊。

大將軍會殺我嗎？大將軍真的變一個狠狡詐的權臣了？

麴義閉上眼睛，連低嘆。

大將軍不會變的。這麼多年了，大將軍何曾殺過一個手下？何曾犧牲自己的手下去達到自己的個人目的？他要殺我，他如果對我不滿，為什麼還一直予我以重任？

文約先生的那番話，或許有他的道理，或許他對天下形勢有他自己的理解和看法，或許他還有什麼其它目的。他不悉大將軍，也不知道大將軍這幾年都幹了什麼，他只是以自己的心理來猜測大將軍的想法，他不可能了解大將軍的為人和志願。他或許是錯的。

但如果事正如文約先生所說，我怎麼辦？文約先生是名士，是西涼軍的首領，在西涼苦苦掙扎了十年，他對許多事的看法肯定要比我徹，他的智慧和眼也遠遠要超過我，即使他說錯了，估計距離事實也不會差得太遠。

想到妻兒，想到母親和宗族親人，麴義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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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大步走進軍帳。

「雲天兄，深夜找我，有什麼急事？」

麴義指指案幾上的書簡，「子龍，我們五萬五千步騎進關中后，歷經數戰，傷亡近萬。你看看各部報上的傷亡……」

趙雲大致看了一下，眉頭不皺了起來，「步卒大軍傷亡了七千多人。」他抬頭看看麴義，臉顯悲，「這些都是黑山黃巾軍的主力，遭此重擊，他們恐怕……」

「他們還要打。」麴義坐到趙雲邊，輕聲贊道，「都是一幫百戰悍將啊。於毒、苦酋、李大目先後找到我，大喊大著要報仇雪恨。這幾年，他們和袁紹之間的仇怨結得太深，他們太想報仇了，緒都很激。在這種況下他們立即撤出關中，恐怕……」

趙雲明白了麴義的意思，麴義打算延緩撤軍的時間。此次勤王大軍的統帥是麴義，副統帥就是趙雲，這種大事，兩人必須意見一致。

「韓遂已經回西涼了，我們繼續待在關中，既沒有兵力上的優勢，也很難找到勤王的機會，相反，由於我們的存在，袁紹、蒯越、馬騰和張濟等關中諸將為了對抗我們，會地靠在一起，這無論是對勤王，還是對關中局勢，都沒有任何益。」趙雲緩緩地捲起手中的竹簡，笑著說道，「雲天兄，要想找到勤王的機會，要想以最小代價勤王，就要讓他們互相打起來。要想讓他們互相打起來，就不能給他們聯手的機會，不能讓他們到我們強大的威脅。」

趙雲了手中的書簡，繼續說道：「這是一卷書簡，我們即使用兩隻手，也很難輕鬆折斷，但如果這只是一片薄竹，我們用兩手指頭就能折斷。大將軍的建議是正確的，我覺得還是急速撤出關中為好。」

麴義沉良久，言又止，看上去很猶豫。

「雲天兄，張濟、王方和皇甫鴻倒戈，不是為了把天子送給袁紹，而是想和過去一樣，把天子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裡。天子年紀小，到這幫小人的欺騙和威，無法分清忠，下旨打我們也很正常。天子和我們不，甚至本不認識，他怎麼會相信我們？他當然相信那些一直陪伴著他的大臣們，所以，我覺得大將軍的想法是對的。讓他們互相打去，等該死的人都死了，等天子知道除了大將軍沒有人能救他了，我們再去勤王，也不遲嘛。」

趙雲拍拍麴義的肩膀，笑著說道：「你總不會認為，袁紹突然改弦易轍，帶著天子去吧？就算袁紹真的改弦易轍了，張濟這些人會答應？朝中那些仇視袁紹的人會答應？我看劉表都不會答應。袁紹一旦把天子帶到，再把他廢黜了，劉表還能保得住荊州？一張聖旨就能把劉表到去殺了。」

麴義憂心忡忡，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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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想了想，問道：「雲天兄，你不會是擔心韓遂騙我們，裡說撤出關中，暗地裡還留在關中，準備和我們一樣撿便宜吧？我看不會，韓遂沒有糧草了，長安一戰他又因為暗中幫助我們得罪了袁紹、馬騰，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繼續留在關中了。」接著他拍拍麴義的後背，小聲勸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關中局勢擺在這，大將軍又有軍令，不撤也得撤了。如果我們不撤，大將軍會發怒的。」

麴義心中一抖，口說道：「我打了敗仗，勤王之事半途而廢，大將軍即使現在不殺我，將來呢？將來一旦勤王不，天子出了什麼事，或者袁紹真的改弦易轍，他勤王功了，我們都了叛逆，河北因此了，大將軍會不會舊事重提，把我殺了？」

趙雲吃了一驚，「雲天兄，你怎麼突然會有這種想法？大將軍怎麼會殺你？你想留在關中打仗，也沒有必要用這種借口吧？」

麴義冷笑不語，「我們還有四萬多人，有足夠的實力勤王，這個時候撤回去，你認為合適嗎？」

「雲天，大將軍已經說了，為了救出天子而犧牲數萬將士的命，這是飲鳩止，對北疆、對將來平定天下都非常不利。」

「那他為什麼還要率軍去打？打不死人嗎？」

趙雲遲疑了一下，苦笑道：「雲天兄，我知道你對大將軍此次的勤王之策有意見，但我覺得大將軍的這個計策並沒有什麼錯誤。打的目的是為了迫袁紹撤軍，以便我們能以最小代價順利救出天子、攻佔關中，然後在此基礎上再趁機擴大戰果，但人算不如天算，先是袁紹拚死就是不撤軍，然後皇甫鴻又不相信我們，致使我們在南山亭一戰未能救出天子。一不錯，步步錯，這也是打仗中經常遇到的事，你為什麼因此對大將軍耿耿於懷？甚至懷疑他要殺你？」

麴義連聲冷笑。

「河北諸吏，包括北疆軍中的很多將領，都認為北疆軍無敵天下，完全可以橫掃天下，他們從來就不考慮一下打仗需要多財賦，要用多人力力，也不考慮一下廣袤的大漠和邊郡需不需要穩定，更不考慮河北三州一千萬多萬百姓的溫飽，他們裡說是為了大漢社稷，但其實他們心裡想的都是自己的功名利祿。」趙雲面帶微笑，輕輕說道，「比如說，這次我們用十萬大軍關勤王，所要耗費的錢糧軍械資，所要徵調的民夫馬車船隻我就不說了，我就說說這次鐵騎關。如果沒有我們北疆軍對大漠胡族這五年的威懾，大漠和邊郡能得到五年的安寧和休養生息？沒有這五年的安寧和休養生息，風雲鐵騎、烏拉爾山鐵騎、羌人鐵騎和匈奴鐵騎能同時南下作戰？」

麴義張口要說話，趙雲把他攔住了。

「雲天兄，如果我們都能設地真正為大漢社稷的千秋萬世考慮，都能為大漢千千萬萬百姓的溫飽和安寧考慮，都能收斂一點自己對名利和財富的慾，都能一份自私自利、多一份忠誠和信任，這天下終究有一天會國泰民安，大漢終究有一天會威臨四海。」

「昔年高祖皇帝之所以能建立大漢，武皇帝之所以能中興大漢，就是因為他們心中有社稷，有百姓，有忠誠和信念，他們歷經坎坷，不屈不撓，用了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時間，終於完了千古偉業。今天，我們也是一樣，我們也要用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時間才能中興大漢。自古以來，這世上就沒有一帆風順的大業，更沒有一蹴而就的大業，任何一件驚世偉業都需要無數的忠誠之士為其前赴後繼，勇鏖戰。」

趙雲著面顯愧的麴義，低聲笑道：「雲天兄是大漢中興之名將，將來一定能象先輩們一樣青史留名。」

麴義心中霍然開朗，一時間熱沸騰，再無他念。

麴義手摟住趙雲的肩膀，用力拍了拍，激不已，「撤，我們回河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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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濟、王方和皇甫鴻護著天子，連夜退回到新城。

袁紹、蒯越、馬騰率軍趕到長門亭。

韓遂率軍退到了城大營。

長安城下，再次恢復了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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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軍的撤退非常迅速，兩天之，後撤一百里，到達馮翊郡的萬年城。

西涼軍撤得更快，兩天之就到達了扶風郡的郿城。

袁紹、蒯越也罷，張濟、皇甫鴻也罷，誰都沒有想到北疆軍和西涼軍會撤退。兩方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急忙多派斥候，四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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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中種輯攜旨趕到長門亭，向袁紹、蒯越討要糧草。

袁紹看都不看，隨手把天子聖旨丟到案幾上，張就開始痛罵張濟和皇甫鴻等人，「韓遂突然叛變，呂布率軍攻打我側翼，戰場形勢已經完全改變，你們竟然落井下石，見死不救。我沒有糧草，你皇甫堅壽割下自己上的餵給陛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