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昱龍本就有些心虛, 回到家的時候,一開門,發現陶然不在, 包也不在, 心就慌了,還以為陶然被他嚇跑了, 一時之間還真是六神無主,剛做生意那兩年都沒這麼手足無措過, 因為不知道能怎麼辦。
他看到陶然失魂落魄地站在眼前, 問:“你怎麼了, 去哪兒了?”
陶然說:“哪都沒去。”
他說著背著包就上了樓。盛昱龍在後頭跟著,因為心虛,竟然沒有多問。
因為他不清楚陶然是不是因為他昨夜的過分行為才變得這樣。他沒有詢問, 陶然就愈發變得消沉,直接進了自己臥室,把門也給關上了。盛昱龍在客廳裡站了一會,走到陶然門口, 過上方的玻璃朝裡看,看見陶然在床上躺著,被子蓋著半個。
陶然是很學習的人, 居然沒看書,而是在床上躺著,看來昨夜的事陶然記得很清楚,此刻也不知道會怎麼想他。
他素來不在乎別人的眼, 我行我素慣了,如今卻擔心著陶然會怎麼想他。他行為並不明,卻不想讓陶然覺得他猥瑣好,很在意。
陶然在想他要怎麼辦,劉娟和陶建國瞞著他,肯定是不想讓他分心,可他如果一直裝作不知道,心裡卻很難。他並不是上了大學就能賺錢了,還有四年才能畢業,這四年裡頭家裡如果沒有收來源,劉娟和陶建國肯定是吃糠咽菜也會供他,可他卻不想讓父母過那樣的生活。
他沒有經歷過貧困,他們家的生活條件在親戚朋友裡頭一直都算是不錯的。大概是沒有經歷過,所以對貧窮的生活會有一種不安和恐慌。就在胡思想的時候,家裡的電話響了。是盛昱龍去接的,過了一會敲了敲他的門。
這還是盛昱龍頭一回進他房間知道敲門。人心裡有了畏懼,行為便會謹慎,盛昱龍便是這樣。
他坐了起來,盛昱龍推門進來,說:“你爸媽說今天要過來。”
陶然愣了一下,說:“知道了。”
劉娟其實是不想去的,但是陶建國覺得他們跟陶然也太久沒見了,何況上周他說要去沒去,怕陶然會擔心,難得雨停了,天氣還算可以,於是便拉著劉娟一起來了。劉娟生他的氣,但是看重兒子,見了陶然多能消消氣,比倆人都在家大眼瞪小眼的好。
劉娟其實不僅僅是生陶建國的氣,也生自己的氣。他們家是雙職工家庭,每個月工資雖然加起來也就一千出頭,但在他們縣城也算是中上等了。但是劉娟是個懂得生活,也生活的人,家裡過的一直比同等收的家庭好,基本上賺多花多,偶爾需要大的花銷,還會管工會借,所以家裡一向沒什麼存款,也就這兩年,考慮到陶然要上大學了,才攢了點錢。誰能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三月份上頭一個文件下來,他們廠就要倒閉了。
其實年前他們廠效益就不行了,但是領導一直們不用擔心,他們是服裝廠,不管什麼時代,人都要穿服,效益就算差一點,那也總比沒工作的好,誰知道下崗來的這麼突然。下了崗,家裡本來還有陶建國這個頂梁柱,結果沒過一個月,軋鋼廠也要裁員,而且是大范圍裁員。陶建國是三級士轉業,平時人緣也好,本來是不在裁員名單裡的,但是陶然他四叔卻被裁了。
他們這些兄弟裡頭,陶建國其實跟老四的關系最好,因為老四跟老二都是他們當地縣城的,尤其老四,跟陶建國一個廠子裡上班。老四是退伍兵,待遇比不上陶建國,加上人老實,不大得領導喜歡,就被裁了。陶建國為他跑斷,到底還是沒能留下來,一咬牙,就把自己的名額給了老四,都沒跟劉娟商量。
劉娟最恨的就是這個。
陶建國卻有自己的說辭:“我要是跟你商量,你能同意?”
老四前兩年剛結的婚,如今老婆大著肚子,實在不能失業,他要是失了業,那可真就算是完了。
劉娟以前就嫌陶建國講義氣,顧兄弟,但是也沒想到他能顧到這個地步。家裡一下子沒有了經濟來源,他們夫婦倆都四十多了,轉行乾其他的哪有那麼容易。別說給兩萬多的工齡錢了,就是十萬八萬,也不如一個穩定的收踏實啊。何況也見過太多失業家庭的窘況,失業意味著沒錢,人一沒錢,人的醜惡就全出來了,他們大院裡就有為了錢兄弟反目的,也有為了錢影響了擇偶的,甚至於去年當地還有個新聞,下崗職工沒錢給自己的孩子學費,威脅工廠不行,跳樓死了。何況劉家經濟條件不好,一直靠他們家周濟,如今他們家也斷了經濟來源,實在是怕,越是怕,越是生氣。但是離婚也只是氣話,倆人結婚這麼多年,孩子都這麼大了,彼此又一直恩,哪能離得掉?就是離不掉,心裡更氣。
陶建國說:“你別一直板著臉,陶然看見了又要多想。”
劉娟紅著眼睛,扭頭看向窗外。
除了從家裡帶的一些吃的,陶建國還買了點水果,夫妻倆到了紅房子小區裡頭,剛走到外頭的街上,就看見陶然在窗口朝他們喊:“爸爸,媽!”
“哎。”陶建國笑著揮揮手,劉娟攏了攏頭髮,也朝陶然笑了笑。陶建國回頭看,才算松了一口氣。
劉娟還是識大,懂輕重的。
陶然跑到樓下去接他們,劉娟笑著說:“你跑慢點,地上有水!”
陶然跑過去,接過劉娟手裡的東西。陶建國已經開始跟下樓的盛昱龍打招呼。
這個見面看起來和平時毫無二致,只是每個人都各懷心思。
陶然心裡一直想著他父母下崗的事,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們他已經知道了。陶建國和劉娟就一直在演戲,裝作若無其事。他們越是這樣,陶然心裡越不好。
盛昱龍心裡也不好,他覺得陶然因為昨天的事緒一直不大正常,很擔心陶然會跟劉娟他們告狀。其實陶然就算說了也沒事,這事好糊弄,倆人都喝了酒嘛。但是他心虛,以前不覺得,如今面對著陶建國夫婦,就覺得特別愧,偶爾會想自己是他媽的在幹什麼,怎麼會到這個地步。
真不是人。
不過陶建國和劉娟再演,不和的氣場卻是能看出來的。陶然是早就知道了,裝不知道。盛昱龍也看出來了,趁著劉娟和陶然在臥室裡說話的時候,悄悄問陶建國怎麼了。
陶建國就把他下崗的事說了。
盛昱龍說:“不是說名單裡沒你麼?”
其實上一次劉娟和陶建國鬧離婚,他和陶然回去看的時候,就知道了劉娟下崗的事。那時候問陶建國,陶建國說他們廠子大概也要裁人,聽說部名單都出來了。陶建國好歹是個管事的,能事先看到那張名單,他還專門問了,陶建國還他放心,說沒事。
陶建國歎了一口氣,就把他頂替老四的事又說了一遍。盛昱龍跟陶建國和老三最對脾氣,關系也最好,他其實不大喜歡老四,覺得老四太老實。
盛昱龍著煙說:“你這事辦的不好,這麼大的事你不跟嫂子商量,不跟你急才怪呢。這工作是你的飯碗,你就算心疼四哥,也不是這麼個心疼法,他有家要養,難道你就沒有了?”
陶建國把煙頭摁滅了,兩手攤在膝蓋上,小聲說:“我也真不是你想的那麼偉大。我們廠長三天兩頭地跟我們說,現在不買斷工齡一次清算多拿點錢,往後發不出工資來更慘。不瞞你說,我們家真沒什麼存款,這再過幾個月陶然就要上大學了,全拿出來也不夠,我想著買斷工齡,一次得個幾萬塊,起碼這兩年的學費有了,不然留在廠子裡,又發不出工資,飯都吃不上了,還怎麼供陶然上大學。你四哥也知道,但他願意繼續在廠子裡呆著,我呢,正好想撈筆錢出來,所以也不全是為了老四。”
“你聽你們廠長瞎幾把說,我前段時間還聽一哥們說呢,現在這些領導就指著買斷賺錢,給國家報上去的是一個人四五千,回頭就跟底下員工說兩三千,下崗的越多,他們錢包越鼓。”
“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覺得我們廠長說的也有道理,如今我們這種廠子這麼不景氣,全國不知道倒閉多家了,要是現在不買斷,將來廠子經營不下去倒閉了,只能跟你嫂子一樣下崗,下崗可就不著什麼錢了,還不如現在買斷呢。我們家需要這筆錢。”
“陶陶上大學,錢不夠的話,不是還有我麼?”
“你是你,我是我,沒有讓你養著我們一家人的道理。你願意,我也不肯。我好歹也是男人。”陶建國說,“下崗證都領了,再說也都是沒用的話,不提了。對了,老三跟我借錢的事,你別提,我怕他臉上過意不去,你知道他那人最要強。”
盛昱龍歎了口氣,說:“三哥最要面子,偏偏日子過的最不如意。”
如今看他們弟兄幾個,反倒是最不著調的盛昱龍,過的最好,說來說去,出還是最重要的,底下的人再努力往上爬也趕不上。何況盛昱龍自己也有本事。
陶建國問:“還是得謝謝你,我看陶然在這邊住的很好,聽他說你還經常帶他下館子。”
盛昱龍說:“沒有,我一個人住也沒什麼意思,他來也算給我做個伴。”
陶建國就笑了,說:“你既然嫌一個人冷清,那還不趕找一個。”
盛昱龍笑了笑,又了一支煙遞給了陶建國:“那你想現在打算怎麼辦呢,要不要到我這邊來,我這邊也正缺人。”
陶建國說:“不了,我不是做生意的料,這幾天廠子裡的事剛辦完,歇兩天再說,我就不信了,憑我的本事,還找不到工作了?”
劉娟的眼睛還是有些紅的,陶然看得出來,但只能裝作沒看出來。劉娟把他的房間重新整理了一遍,說:“怎麼這麼。”
“都是跟六叔學的。”陶然說。
劉娟就笑了,說:“你六叔好的不學,你學壞的。”
“他能有什麼好的。”陶然又想起了昨天盛昱龍親他的事,但想到如今家裡那麼多煩心事,就沒提。
大概也只是一時的意迷,他早就知道酒不是什麼好東西。
劉娟笑了笑,說:“他好不好的都不要,還有一個來月就高考了,考完就回家了。”
劉娟說完便了陶然的臉,說:“兒子,好好考,媽就指著你了。”
陶然用力點點頭,說:“你和爸不用擔心,我都知道。”
劉娟便給了他一疊錢,說:“上次你回家,忘了給你了,學習,多買點有營養的東西補補。”
陶然不肯要,說:“我花不完,上次六叔給我好幾百呢,一半都沒花,到高考都不用再給我錢了。”
劉娟笑著塞進他兜裡,說:“他給的是他給的,不是都跟你說了,你六叔給你的錢你留著,不是說高考完要同學出去玩麼?”
“七八月正熱的時候,那麼熱,去哪裡玩,不去了。”
“以後你六叔給你錢,你就別要了,你上次說他還給你請了個家教,一個小時那麼貴。可他跟你爸說是不要錢的,我跟你爸知道了心裡都有點過意不去,他又不是你爸的親兄弟,你住在這裡,他又對你這麼照顧,就夠了,你六叔義氣,咱們卻得知道分寸。親人都還講究有來有往,你對我好我對你好呢,可咱們能給你六叔什麼?”
盛昱龍什麼都不缺,真要缺什麼,也未必是他們給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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