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嬋沒料到沈彥之這麼快發覺, 神一慌,否認道:“沒人給我說什麼,阿兄先前扣押安將軍家眷, 已經讓人詬病,我們是被李信一家害至這步田地, 可阿兄如今的所作所為,和李信有何區別?”
沖之下說出這番話, 沈嬋也意識到了不妥,怎能把兄長類比李信,咬了一下,“對不起, 阿兄, 我……”
沈彥之深深地看了沈嬋一眼,有一瞬他眼神里是有幾分脆弱的,只不過很快就被鶩取代,他打斷沈嬋的話:“我若早些同李信一樣, 我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會失去。”
言罷就轉離去,“陳欽, 帶人去家庵。”
汴京四大城門早已封鎖, 游醫要想出城, 只能是從庵堂的道里。
沈嬋心中大慟, 為了阻止他, 急之下拔下頭上的簪子抵在了頸側:“阿兄, 你若帶人去追,我們便來世再做兄妹。”
沈彥之形一僵。
沈嬋眼角滾下一滴熱淚:“我知道阿兄怨我恨我, 但我真的不能眼睜睜看著阿兄再鑄下大錯!”
“阿兄, 你回頭吧!”
“回頭?”沈彥之背對著沈嬋, 沈嬋看不清他面上神,他聲音里著一疲憊和蒼涼:“回頭了一切就能和從前一樣麼?”
他低笑:“沒用的……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找回我失去的一切。曾經迫阿箏另嫁,迫你這火坑的皇權,已經被我們踩在腳下了,為什麼要回頭?回頭看阿箏被迫嫁東宮?看你被綁去李信營中?那我寧愿在這條道上一直走下去。”
沈嬋痛心不已,連連搖頭:“我現在過得很好,阿箏姐姐也過得很好。阿兄,收手吧,那些百姓何其無辜?”
沈彥之很緩慢地回頭看向沈嬋:“當初的你我不無辜麼?老天又何嘗因為你我無辜就網開一面?”
沈嬋哭道:“因果報應是有循環的,李信作惡,他如今已得到了報應,我不希阿兄也走到自食惡果的那一天。”
沈彥之笑,卻比哭還難看:“前楚太子作惡多端,最該得報應的不是他麼?”
沈嬋看著偏執到無可救藥的兄長,終究還是將那句最錐心的話問了出來:“阿兄,哪怕沒有前楚太子,你真的以為,你和阿箏姐姐還有可能嗎?”
一字一頓說出那個事實:“秦國公死了。”
沈彥之將牙關咬得死,慢慢爬上眼白。
沈嬋淚流滿面道:“秦家是恨我們的,你若當真為了阿箏姐姐好,就別去打擾了,更別用天下大義去阿箏姐姐做選擇。”
沈彥之背過去,那瘦削的背影,似乎連一道寒風都有些經不住了,映著雪與天的目里,是一切奢燃燒了余燼后的死寂:“我想再見見。”
終其一生,對終究是有太多憾。
兩相悅時,他護不住。
等到他終于掌權時,秦國公的死,又了橫在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鴻。
他恨蒼天薄他。
放手若是那般輕而易舉,他就不會踩著尸山海,也要再次走到跟前。
他已經在地獄了,再狠心一些,哪怕滿鮮,也能和相擁。
但是,他又怕那污沾臟角。
他舍不得的……
求不得,舍不得,這一生都為此飽顛倒折磨之苦。
*
沈嬋功拖住了沈彥之,沒讓人在道口堵住游醫,只是從汴京往江淮,還有數座城池。
沈彥之和李忠拉鋸,各城池都是封鎖了的,游醫逃出了汴京,也逃不到江淮。
秦箏借道的折子,便是在此時遞到了沈彥之手上。
北庭這慘烈一戰,消息早已傳回汴京,朝臣們聽說子都上了戰場,多是唏噓。
對于大楚想借道,迎回扶靈而歸的這支娘子軍,也沒什麼反對意見。
或者說,心中甚至有幾分愧。
子都上了抵外敵的戰場,他們非但未曾出兵,反還在斗。
沈彥之坐在高位上久久未語。
同意借道,就得大開各路城門,讓那支娘子軍橫穿他們領土,回江淮。
這也給了游醫前往江淮的可乘之機。
他沉默良久,最終道:“可借道與前楚,只是他們迎扶靈隊伍的軍隊,必須在泗水城十里外等候。”
眾大臣并無異議,畢竟若是放那兩萬大軍進城去迎娘子軍,對方突然發襲擊,他們本沒有招架之力。
***
封鎖多時的各大城門再次打開,抬著靈柩而歸的娘子軍每通過一城門,都會有陳國兵拿著畫像挨個核對完,才準們離城。
此次領頭的娘子軍是喜鵲,陳國兵的舉頗為怪異,留心了下那畫像,發現畫上是個獨眼婦人。
喜鵲暗中命人打聽了一番,沒探聽到那婦人是什麼份。
娘子軍在北庭作戰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南都,林昭救連欽侯的事跡,更是被說書先生們轉述了好幾回,戲班子都在排這出巾幗將的戲了。
百姓們聽說有一支娘子軍扶靈而歸,都在街頭小巷去看,人山人海,卻沒有喧嘩聲,每個人都是沉默著,悲憫著。
那支跋山涉水從北庭一路走回來的娘子軍,個個頭發像枯草一樣,臉被凍得皸裂,裳補了好幾回,破了的鞋子里,出生了凍瘡的腳指頭。
人群里,有婦人看到娘子軍這般模樣,止不住地用袖子去揩眼角的淚。
一名佝僂著背,拄著算命帆的“瞎眼”老嫗,看到這支隊伍,也駐足沉思了良久。
汴京一帶積雪未化,就地扎營冷的厲害,喜鵲等人找了個破廟,決定勉強湊合一晚。
娘子軍們撿了柴禾回來,用一路背著的大鍋煮化積雪做飯時,那個拄著算命帆的瞎眼老嫗也出現在了破廟。
有娘子軍呵斥道:“這里沒人算命,去別吧!”
喜鵲在靈柩前上了三炷香,聽到外面的聲響,出破廟一看,見是個瞎眼駝背的老嫗,道:“興許是找地方躲避風雪的。”
沖老嫗喊話:“老婆婆,我們行軍途徑此地,借住這破廟,這地方若是您的,勞煩叨擾一晚。您若只是想找地方暫避風雪,不介意我們在廟里停了棺木,也可在此住下。”
老嫗說:“我想找地方避避風雪。”
喜鵲便道:“阿香,你扶老人家到廟里來吧。”
方才嗆聲的娘子軍給火塘子里添了幾柴火,拍拍手起去扶那老嫗。
老嫗進了破廟,喜鵲讓在火塘子旁烤火取暖,又命人盛了一碗粥端給:“老婆婆,我們在行軍,沒什麼像樣的吃食,您將就著吃點吧。”
老嫗端著缺口的瓷碗,并沒有喝粥,反而是看著喜鵲道:“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喜鵲聽突然不嗓子里卡痰一樣的嗓音,愣了愣:“你不是個老婆婆?”
老嫗取下纏在頭頂的破布巾,赫然是那游醫。
道:“此事說來話長,還請姑娘幫我。”
***
泗水城是回江淮的最后一城。
秦箏已經得了消息,那支娘子軍今日便會過泗水城。
帶著兩萬兵馬早早地等在了泗水城十里地外。
大軍不可靠近泗水城,斥侯卻是能實時前往探測消息的。
風大雪大,將士們鎧甲上落了一層薄雪時,斥侯匆匆帶回消息,卻不是娘子軍的:“稟太子妃娘娘,陳國攝政王帶了三千騎前來!”
守在秦箏馬車旁的林堯和董臉皆是一變。
沈彥之的三千騎抵達十里亭時,黑兩萬大軍嚴陣以待。
他卻瞧不見那足以碾碎他這三千人馬的鐵蹄一般,和又帶著點說不出的鈍痛的目,直接落到了秦箏的馬車上。
他笑:“風雪正大,太子妃娘娘可否賞臉到旁邊十里亭一敘?”
林堯附耳靠近馬車,片刻后回話:“我們太子妃娘娘說,陳營借道之恩,他日大楚會還。除此之外,大楚和爾陳營再無旁事可敘。”
寒風刀子一樣往人臉上刮,吹得沈彥之眼角都有些泛紅。
他說:“瘟疫的治療之法,太子妃娘娘也不關心嗎?”
不等那邊回話,他又道:“我只問太子妃娘娘幾個問題,問完了,那名游醫治療瘟疫的手札,沈某雙手奉上。”
林堯不敢替秦箏做決定,看向馬車等決斷。
秦箏心知該來的,不做個了斷終究是躲不掉的。
沉默幾息后道:“勞林將軍點些人馬,隨我一道前去。董將軍在此待命。”
林堯很快點了兩百騎,護送秦箏去了十里亭。
沈彥之似乎為了讓們放心,只帶了十幾個護衛過去。
道旁破舊的亭子,四面都已沈彥之的人裝上了擋風的竹簾,里面鋪了胡席,矮幾上放置了泥爐和茶,矮幾兩邊各置一團。
林堯小聲同秦箏說:“娘娘,里面的東西您都不要沾口,那姓沈的若要點香,也別讓他點。”
林堯山賊出,在這些事上一貫比旁人多幾個心眼。
秦箏低聲答復:“我省得。”
秦箏帶去的兩百余將士和沈彥之的十幾個護衛都守在亭外。
跟著秦箏進去的只有林堯,同樣沈彥之也只帶了陳欽一人。
們二人在團上落座,林堯和陳欽都劍拔弩張站在們后。
沈彥之讓人放下事先綁起供進出的那面竹簾,被秦箏拒絕了:“看看風雪氣好的。”
沈彥之開始煮茶,笑容里著幾分清苦:“阿箏不必這般戒備我,我只是怕你著涼。”
秦箏眉頭一蹙,冷淡道:“攝政王的稱呼不妥,還是當喚我一聲太子妃才是。”
平靜得出奇,也淡漠得出奇:“攝政王想問什麼,也可以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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