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冬日中,萎靡落日都將太玄京中的建筑鍍了一層金。
寒風推不此刻的暮云。
蒹瑟的寒日之所以蕭瑟,則是因為路邊樹木已經荒蕪,更因為有幾點寒繞樹悲啼。
直至落日,陸景才從太玄宮中走出。
元神、武道兩試優勝之后,因禮法規制,還需要篆刻優勝者名諱于太乾殿側面幾塊特制的青磚上。
那幾塊青磚出產自西山道,是用特殊燒窯工藝燒制而。
說是青磚,實際上卻足有三尺見方,平日里看去,不過只是尋常青磚,可若是有映照,篆刻在青山上的文字,就會迸發出五彩。
黑夜中也有微弱熒。
麻麻的人名,一行一行,篆刻于這些青磚上面。
每一行人名各有不同。
唯獨到了最新一行,三塊青磚上卻有兩塊鐫刻了同一人的名諱。
陸景!
元神武道兩試優勝,絕不常見!
即便過往殿前試優勝者中,有修為比陸景強大者,乃至有天資比陸景更勝者,可若想要在修行一途中,元神、武道同時勝過許多人,卻稱得上難如登天。
這也是陸景為何能驚那般多見慣了大世面的人的原因。
青磚篆名之后,還要在太玄宮中沐浴更,之后又有太玄宮織室,仔仔細細為陸景量,為元神試優勝者裁制三青,為武道試優勝者,裁制三赤。
這些服各不相同,但卻俱都代表著難得的榮營。
若是往屆的殿前試,優勝者還可加,還可得許多恩賜。
只是今日陸景這一位兩試優勝者,卻因為舞龍街殺李雨師一事,糜耗了優勝恩澤,不曾有太多賞賜。
陸景倒是并不在意,畢竟再多的賞賜也沒有赦免殺人罪責貴重。
經此種種忙碌之后,他才在數位貂寺恭送下,出了太玄宮。
這時已經是落日時分。
冬日的夕照耀在街道上,并無多暖意,卻添了幾分。
寫下檄文,斬殺妖孽許白焰的小景先生,了太玄宮,到了圣君殿前,連得元神、武道兩試優勝的消息,哪怕朝中還未放榜,卻早已經傳出了太玄宮中。
其實對于民間百姓而言,五年一度的殿前試影響力遠遠不如科舉。
殿前試優勝者,也不曾像狀元一般騎馬游街,看遍玄都花。
可是在諸多大府眼中,殿前試優勝,比起文道狀元也絕不遑多讓。
更何況陸景乃是元神、武道兩試優勝。
正因如此,依然有許多人早早等在宮前街上,想要看一看陸景的模樣,得一個好彩頭。
有人聚集,就有更多湊熱鬧的人,
因為宮前街極為寬闊的道路兩旁,滿是人涌
許多百姓都在嘆,小景先生既有德行又有才能,往后若是做,必然是一位好。
只是陸景忙看回養鹿街,婉拒不知多邀約后,也并沒有從太和門出太玄宮,而是借道槐時宮前,從神武門出宮,一路前往養鹿街。
可是……讓陸景意外的是,向來僻靜的養鹿街上,也是人山人海。
很多人不進宮前街,就來養鹿街上等著。
陸景無奈之下,只能再度繞道,繞過幾個更加幽靜的小巷,這才進了小院。
倒不是說陸景非要避著這些熱的人們,此事在他們心中,其實也只是想取一個個彩頭,就好像看狀元騎馬游街一般。
可是若陸景一路穿過人,又要面對很多熱的詢問,卻不知何時才能回家。
青明還在家里等著。
自己一夜未歸,以青明的子,難免心中擔憂。
幸好京尹府為了防止人們將空山巷圍的水泄不通,早已派出許多獅衙,清出一大片空曠之地,讓陸景家的小院不至于那般吵鬧,也讓陸景能夠悄悄回到院中。
陸景了小院。
十一先生正站在院中花圃前,低頭看著那些由青明持的花朵。
靜謐而立,袂飄然……再配上雍容而又的面容,讓這位十一先生宛如由玉石雕琢,甚至完的不像一個活著的人。
只是今日的十一先生,卻不如往日那般面無表,看著那朵長生花,若有所思,眼中竟還有些好奇。
陸景了院里,十一先生并不去看他,只是說話時的語氣變得輕松了很多。
「能見你腰佩呼風、喚雨,走出太玄宮,觀棋先生和九先生心中必然十分欣喜,也十分欣。」
十一先生道∶「我也聽聞你那句「吾善養吾浩然之氣「!
有這般心念并且持之以恒,終究能得這世間學問真意。」
陸景向十一先生行禮,又因為守護青明而道謝。
十一先生不理陸景禮儀,反而莫名問道∶「你有沒有發覺這院中的花草,是否長得比他人養的更旺盛?」
陸景也端詳著那些花草,倒是并不覺得奇怪,答道「應當是青玥終日持的原因。」
十一先生不曾繼續說起這院中花草,眼里卻無多認同之,只對陸景道∶「你那小丫鬟一夜未睡,直至你獲得元神、武道兩試優勝的消息傳出太玄宮,又執意為我準備了餐食,直至晌午之后,才去休息。
即便如此,也睡得斷斷續續,時常驚醒,你還是去看一遭,讓心中得些安穩。,
十一先生這般說著,語氣里難得還有關切。在陸景印象中,十一先生始終格清冷,鮮會對他人展出關切之,方才的話讓他頗有些意外。
意外之后,陸景轉頭看向主屋,眼神越發溫和。他走主屋,本來已經輕手輕腳,可不過開門時的一聲輕響,青明卻已經醒了過來。
上穿著一席錦青桃,神有些憔悴,長發更顯凌。
青玥看到陸景進了屋中,原本竭力藏著的眼中的擔憂,也在剎那間變為了輕松。
繃的心竅一瞬間放松下來,讓有些頭暈目眩,一時之間無法站起來。
陸景皺眉為青玥倒了一杯熱茶,又坐在青玥旁。
青玥毫不提自己昨夜聽到了許多響,也不提自己的心緒,只是問陸景是否吃過飯了。
陸景點頭,青明終于放下心來,這才小口小口的喝著那杯熱茶。
陸景則在旁邊,說著許多趣事。
這些趣事都是書中所得,也有來自書樓的。
往日里青玥聽到這些故事,總是會眉開眼笑。
可今時今日的青玥,卻只是聲應答著。
直至過去很久,陸景還在講故事,青玥卻忽然打斷陸景,向主屋之外。
「爺,我經常走出房門,站在院前,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是在這冬日里,我眼里那些星星和月亮其實都是冷的……唯獨我們這院子是熱的。」
青玥開口,語氣一如既往的溫,這數月以來,逐漸養出白皙細膩的容,卻帶了很多惆悵。
「偶爾,就如我之前與爺說過的那般,凡人的星辰不一定都在天上。
爺,我時常把你比作人間的明月,也時常將自己看點綴明月的星星。」
「可是許多時候,我又覺得我只是站在地上仰視明月
的普通人,不是星星,距離明月也十分遙遠。」
陸景聽聞青玥此言,下意識想要說話。
青明卻沒有給他機會,繼續說話。
「我知道爺要說什麼,大抵上是要說人皆有,是要說青明也有自己的輝。
可是,青明會生病,會老去。
可就如南家小姐的志向,在我心里爺終究會為壽可三百載的天人。
所以我也許會在爺年輕時老朽,爺置黑暗之地,應對那些惡人時,我卻只能坐在院里,被石頭守著,起不到作用倒也罷了,反而變了拖累。
以后……我依然是拖累。」
青玥說這些話時極為冷靜,并沒有落淚,緒也十分平和,也沒有任何激。
就安然坐在陸景旁,道∶「也許在爺心中,因為有過往的分,所以就不在乎青玥的平凡。
可我還是想起一些作用。」
青玥說到這里,眼神越發認真了∶「桃天先生說是要教我種花,教我磨藥,說是我有些…天賦?「
陸景神微,旋即看向房外正躬而下,聞著院中花草香氣的十一先生。
「我經常心悸,十一先生心善,說是要教我學醫,讓我自己醫自己。」
這時的青明的語氣,比起方才顯得開心了些。
陸景突然想起他剛剛進小院時,十一先生詢問他……青玥養的花草,是不是更加旺盛些。
「也許,這是十一先生愿意教青玥的緣由?」
原本陸景聽到青玥那許多話,心緒有些低沉。
可當他突兀聽聞這一件好消息,心也驟然變好了很多。
「桃夭先生的醫十分高明,我前些日子尋,也為表姐配了一副藥,表姐氣也好了許多,咳嗽起來也沒那麼嚴重了。
若是愿意教你,自然最好。」
陸景由衷笑道∶「你平日里始終待在家里,難免胡思想,出去隨十一先生學醫,等學了些東西回來,也可做一位大夫,在玄都開設醫堂,治病救人。」
青玥深深頷首,也許是聽了陸景的鼓勵,眼中彩越盛。
側頭憧憬著:「我若是能學些醫,哪怕終究會老朽死去,也能讓爺......」
「不要總說這些。」陸景搖頭道∶「人各自有各自的,人生在世一定要喜些什麼,也一定要對一些事有些鐘,不必過分著眼于一人一。
青玥,你我之間不必想那許多,我們也不會分離,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去做鐘的事。」
青明愣愣的聽著陸景的話,眼神如水。
點頭。
「我會好好學醫,然后等到那善堂建起來,就去善堂中,為那些爺救回來的孩子們坐診。」
青玥這般說著,心中卻悄悄想∶「人生在世一定要喜些什麼,一定要有所鐘。
我也有我的鐘,就如同爺之前寫過的那行字。」
「恰似草木對的鐘。」
——
十一先生和青玥約好,明日清早青玥就前往書樓修塔尋,這才離去。
離開時,還抬頭看了看天空,又轉過頭去,看向另外一座小院的方向,不知看到了什麼。
陸景送出門。
已至夜晚,養鹿街上的人們熱漸漸消退,人影也變得稀疏起來。
十一先生只讓陸景送了幾步,就讓陸景回院中。
眼見十一先生愈行愈遠,陸景才發現……一道明黃機緣早已經被發了。
「這明黃機緣,要應在青明上?」
陸景若有所思。
不知為何,陸景心中覺得,他那一道明黃機緣僅僅是讓十一先生發現了青明上的某些不凡。
「仔細想起來,那長生花、蟹爪蘭……即便寒冬覆地,也變得越發旺盛了。
那麼多花草,始終沒有一顆枯萎。」
這總歸是一件極好的事,青玥平日里除去練那簪花小楷之外,也就獨喜歡這些花花草草。
「十一先生是天下名醫,平日里書樓中也有許多人慕名前來,卻并非是為了一睹書樓這一讀書人的圣地,而是為了見一見十一先生……
能教授青玥醫,青玥的生活也能充實許多。」
在陸景心里,青玥能過得開心些,能夠有鐘之事,本就是極大的喜事。
這讓陸景心大好,就想要多飲幾杯酒。
趁著青明睡,他拿出之前關長生送給他的青梅酒,又分出一道神念遠去。
不多時,南風眠帶著南雪虎而來。
南雪虎也許早已睡了,又被南風眠強行拉來為二人溫酒斟酒,臉上還帶著些無奈和困意。
原本他見到陸景,眼神還會有些躲閃,畢竟就在不久之前,他與陸景還有許多不愉快,又被陸景接連教訓了幾次,甚至還被陸景奪去了飲雪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