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中, 氣氛凝固了一瞬。
龐鑫面上帶笑,卻虛虛地勾著,笑不及眼底。
方才報告公務的錦衛, 自覺地退到了另一邊。
眾人的眼神, 都匯聚到了夜嶼和龐鑫之間。
夜嶼坐在主座之上, 居高臨下地瞥了龐鑫一眼,似笑非笑道:“龐同知,稀客啊。”
龐鑫從善如流地笑了下,道:“確實很久沒有回錦衛指揮司了,只怕大人都要忘記我了。”
夜嶼淡聲:“本座公務繁忙,確實無暇顧忌無關要的人。”
龐鑫面了, 有些難看。
吳僉事怕場面太尷尬了,便站起來打圓場, 問道:“龐同知,還沒有去北疆?”
龐鑫笑了笑, 道:“京城公務未了, 還不能擅自離京。”
夜嶼掀起眼簾, 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怎麼,又是為皇上尋找人?”
龐鑫面微頓。
一旁的錦衛們面面相覷。
“龐同知居然在幫皇上尋找人?”
“怎麼堂堂同知,特意回京城,居然是做這些事……”
“噓……龐同知一貫會討皇上歡心的……”
“嘖嘖……若是分到龐同知那邊, 難道也要一天到晚尋覓人?”
眾人窸窸窣窣地議論了一陣。
龐鑫拳頭了,面上卻依舊勉強笑著, 道:“自然不是。”頓了頓, 他仰起頭, 看向夜嶼:“聽聞夜嶼大人在年休期間病膏肓了, 也不知道現在如何?屬下好生擔心,大人可要保重才是。”
龐鑫又勾笑起來,面上的疤痕更顯猙獰。
眾人一聽,都有些疑……彼此相視,都一臉茫然。
夜嶼大人大病一場?誰都沒有聽說。
有人心里嘀咕,若是夜嶼大人病倒了,那一定是龐同知接錦衛指揮司的位置了。
夜嶼挑眉,冷冷瞟了龐鑫一眼,道:“正如龐同知所見,本座安然無恙。”
頓了頓,他慢條斯理道:“與龐同知不同,本座還年輕,尚可,這服……龐同知,還是擔心擔心自己罷。”
夜嶼氣定神閑地理了理上的暗紅飛魚服,龐鑫的飛魚服與他的很像,但紋路卻簡單許多,一看便知誰是錦衛指揮司的主宰人。
龐鑫眼角微,扯了扯角,強下心中的不悅,退到一旁。
夜嶼沖方才報告公務的錦衛看了一眼。
“繼續。”
-
寧王對外高調地宣稱,為了慶賀找到懷嫣郡主,他要舉辦一次盛大的筵席,邀請朝中重臣們來參加,時間就定在了年休結束的前一日。
這消息也傳了皇宮之中。
皇帝斜依靠在榻上,閉目養神,語氣悠悠然:“聽說,寧王還要折騰個宴席?”
柳公公正在一旁,為他斟茶,聽到這話,頓時笑了笑,道:“回皇上,宮里是這麼傳的……看來寧王殿下,著實很看重懷嫣郡主呢!”
皇帝想起舒甜那張酷似永王妃的臉,心里就有些復雜。
“罷了,讓他折騰去罷,也掀不起多大的浪來。”皇帝涼涼道。
柳公公角勾著,緩緩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
寧王府張燈結彩,一派喜慶的氣息,無不在。
王府眾人都為了準備宴席,都忙得不可開。
他們除了籌備宴席,更重要的,便是要搭一個和永王府一模一樣的茶棚。
為此,寧王特意派了兩個好手,去被查封的永王府探底。
雖然那茶棚已經十分陳舊了,但仍然可以看出廓和樣式,于是他們便將那茶棚的樣子畫了下來,回來直接照著搭。
“左邊那不對,要重新刷!”
“右邊的橫梁有些歪了,仔細砸到人!”
“你們作快點兒,今日一定要完工。”
寧王妃站在中庭的路口,親自指揮下人們搭建茶棚,心知這一次的宴席十分重要,于是特外認真。
“母妃。”清越的聲響起。
寧王妃側頭一看,出笑容,道:“舒甜,你快來看看,這茶棚搭得如何?”
舒甜抬眸,看了看已經型的茶棚。
茶棚搭在了中庭附近的空地上,臨近后院和花園。
這地方選得極好,無論是誰從中庭經過,都能看到一角,卻又不至于直白地出全貌,惹人生疑。
舒甜笑了笑,道:“母妃有心了,舒甜覺得,這地方極為合適。”
“本宮也想了許久,覺得這里最合適。”寧王妃笑著回應道。
舒甜又盯著茶棚看了一會兒,茶棚由幾壯的圓柱支撐著,上面蓋著木頂,好似一個巨大的涼亭。
里面大約能擺下七八張桌子,能坐上二三十人,里面的桌椅和陳設,都是李叔從外面買來的,被侍們得一塵不染,锃亮锃亮的。
舒甜仔細思索了片刻,道:“母妃,我覺得這茶棚,還有一個問題。”
寧王妃有些疑,問道:“什麼問題?”
舒甜沉片刻,道:“太新了……而且,太過干凈,沒有一點使用痕跡。”
寧王妃一愣,頓時明白了舒甜的意思,若是這里的環境看起來太新了,只怕會讓人覺得是故意為之。
寧王妃連忙道:“來人,快把這些桌椅換了,去找找有沒有舊一些的桌椅。”
說罷,看向舒甜,夸贊道:“還是你細心。”
兩人相視一笑。
舒甜又道:“母妃,我研究了之前永王府的茶點食譜,我打算做一種點心,然后再準備一種熱飲。”
寧王妃微微頷首,有些好奇地問:“你準備做些什麼?”
舒甜低聲道:“我打算做杏仁餅,再加上一壺茉莉清茶。”
“為何要做這兩樣?”寧王妃去茶棚議政的次數不多,倒是沒有吃過這兩樣。
舒甜狡黠一笑:“到時候母妃就知道了。”
寧王妃笑起來:“調皮!”
-
寧王府開宴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天大亮,小悅便和府中嬤嬤一起,來到舒甜的房中,為梳洗打扮。
小悅正在幫舒甜梳理長發。
青如瀑,順地傾瀉而下,握在手上,又,又冰涼。
小悅心思靈巧,把舒甜的長發高高挽起,帶上一對雅致的流仙玉蘭步搖,十分唯。
嬤嬤便小心地幫舒甜上妝,嬤嬤忍不住道:“郡主這雙眼睛,生得極,不上妝時看著清靈秀雅,上了妝便嫵人……”
舒甜淡淡笑了笑,沒有回應。
若是平時,也不會花這麼多時間裝扮,但,今日不同。
要以懷嫣郡主的份,助寧王一臂之力。
就在舒甜準備的同時,寧王府府門打開,已經開始迎客了。
一輛馬車緩緩駛王府大街,馬蹄聲聲,走得不徐不疾。
馬車里,一名中年男子正襟危坐,一雙眼睛冷肅蕭然,直視前方,一言不發。
他旁的幕僚,抬起車簾,向外面看了一眼。
“宋將軍,馬上就到寧王府了。”幕僚低聲提醒道。
宋將軍借著他抬起的車簾,淡淡瞥了一眼外面,靜默不語。
這王府大街,還和從前差不多,但永王府,卻永遠地銷聲匿跡了。
當年,他也時常和葉乾將軍一起,去永王府找永王議事,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傷。
宋家世代英豪,代代出名將,他年名,在戰場是所向披靡。
但因一次戰役,他的一條了重傷,便不能再輕易地騎馬了,于是便一直留在京城,協管巡防營。
歷經兩朝的宋將軍,如今已經四十有余,算是皇帝最倚仗的將領之一。
前幾日,他接到了寧王府的帖子,便一直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來。
他心中清楚,當年,寧王一直是支持永王的,而他本來也看好永王。
但當永王去玉谷城,和葉乾一起守城后,京城中的局勢,便徹底失控了。
端王——也就是當今的皇帝,當年趁著先皇病危,便控制了后宮。
眾臣見不到先皇,每日的折子都是由端王批復,于是,所有有利于玉谷城一戰的措施,又或是玉谷城的求援信,都被擱置了。
宋將軍也清楚此事,卻又敢怒不敢言。
他想試著給葉乾送信,讓他勸永王回來,可又怕時局,永王若在路上遭遇什麼不測,只會更加棘手,他便一直在進退兩難中躊躇著。
直到他聽到風聲,說玉谷城軍糧短缺,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有人勸諫端王,讓他調撥糧食,馳援玉谷城,卻被他以妖言眾為由,直接罷免了。
宋將軍便生生下了為永王和葉乾說話的想法。
他一個腳不便的將軍,早就不可能再平步青云了,但至不能把宋家世襲的位丟掉……他擔不起這個責任。
宋將軍便只得默默期盼,玉谷城能化險為夷,可誰知道,莫遠山偏偏回來了。
他歷經千辛萬苦,回到京城的時候,只剩下半條命了.
莫遠山強撐著,在兩日之間,找遍了京城所有掌握兵權、錢糧的人,可那些人連見都不見他。
最終,莫遠山無奈,求到了將軍府。
宋將軍萬分為難。
他至今都記得,莫遠山滿臉是,跪在將軍府門外,敲門求援的樣子。
……
“宋將軍!求求你救一救玉谷城!我家將軍和永王殿下,都被困在那里了!我們要打北戎,護百姓,卻連糧食都沒有!”
“如今玉谷城被圍,里面有二十萬軍民啊!沒有糧食,這不是等死嗎?”
“宋將軍,你不是葉將軍的好友嗎?怎能見死不救啊!?您手下的軍糧,能不能先想辦法挪一挪……”
莫遠山獨自一人,深更半夜來到將軍府,用力拍打著將軍府的大門。
他已經渾是傷,卻依舊不肯放棄。
宋將軍在府,看起來置若罔聞,實則如坐針氈。
他十分了解端王。
端王子偏激乖戾,見到莫遠山這般四求援而不得,恐怕會覺得有意思得很。
果然,端王并沒有出面管莫遠山,反而是饒有興趣地看他吃閉門羹。
但端王越是這般,宋將軍便越不敢幫莫遠山,生怕直接了端王的霉頭。
莫遠山在外面敲了一夜,手敲得出了,便用刀柄來敲。
而宋將軍在府中,也一夜未眠。
他的幺妹宋亦清,與莫遠山青梅竹馬,兩人有婚約在,見不得心上人落這般困境,于是也來苦苦哀求。
最終,還被宋將軍擋了回去,更不許他們見面。
一夜過后。
莫遠山終于疲力盡,才紅著眼,緩緩站起來,離開了將軍府。
宋將軍煎熬了一宿,卻又無可奈何。
他何嘗不想去救自己的好友?
可宋家的百年基業不能斷送在他手中,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也不能因為他的一時沖而喪命。
宋將軍神有些恍惚,枯坐了許久,最終吩咐管家。
“找人跟著莫遠山,護送他出城。”
……
宋將軍緩緩收起思緒。
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沒有見過莫遠山。
不久之后,玉谷城淪陷的消息,傳回了京城。
永王和葉乾,均在那一戰中殞命。
宋將軍長嘆一聲,心滿是自責,卻又無能為力。
而宋亦清在得知這個消息時,當即便暈了過去。
醒來之后,傷心絕,和他大吵一架,便奪門而出。
再也沒有回過將軍府。
宋將軍之所以又想起這些,是因為他知道,寧王當年就和永王十分親近。
自己當年沒有幫上永王,只怕在寧王這里,也是不待見的,但寧王忽然邀請他來參加宴席,著實讓他有些意外。
宋將軍的馬車,早就停在了附近,但他一直沒有下車。
一旁的幕僚,下意識看了宋將軍一眼,道:“將軍……您還去嗎?”
宋將軍沉了片刻。
“走罷。”
他最終還是決定,去一趟寧王府,看看這寧王,到底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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