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照山紅樹小院。
“咳咳……”秦恪淵盤坐在床上咳了幾聲,脊背都有些佝僂了。
“師叔!”招凝直起檢查他況,倏忽一驚,“師叔為何你的修為在倒退?”
從清霄宗離開后,招凝帶著秦師叔徑直來了紅樹小院,此地經年無人,但在制掩蓋和保護下,仍舊保留著原本的樣子。
只是紅葉簌簌落下,月瑯花非在花期,院中帶著說不清的蕭瑟。
屋之后,秦恪淵只讓招凝在旁護法,自行調息,運轉法,擴散在他周的業火漸漸斂,直至今日,業火已經完全從周遭消失。
招凝知道,這業火并非消散了,而是斂濃在他元嬰之中。
“是業火造的嗎?”招凝悲慟問道。
秦恪淵剛開口,口而出的卻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招凝著他后背。
“……沒事。”他好似咽了什麼才緩緩出聲。
招凝難過極了,“師叔,是為了對抗‘天道’嗎?”
秦恪淵緩慢轉,大抵是虛弱,讓他形有些晃,只能反抓住招凝的手,招凝明顯能覺到與以往不一樣的,那是壽元流逝之后,皮松弛糙,骨頭凸起嶙峋。
他說,“‘天道’使九州滅,便會從九州開始。昆虛只是一影。”
“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對九州。”招凝聲音抖著,“就因為九州想要破局嗎?”
秦恪淵說,“若是九州眾生自愿屈居一隅,‘天道’不過是無的天道;但當無人甘愿再做祭壇上的祭品,只要道統不斷,終有一日,會有人打破九州封魔大陣的。”
修行五十余載,招凝經歷過太多事,即便如此,仍舊對所謂天道沒有太大的概念,甚至這些話還沒有秦師叔這般隨時坐化的模樣更沖擊招凝。
招凝想質問天宮為什麼不護,可是招凝悲哀的發現,天宮拿什麼來護,天宮也不過只有七位連元神第一劫都沒有渡過的元神罷了,而秦師叔是元神之下最接近天宮的人,那些化神階段的元嬰巔峰強者修為制本比不過師叔。
天宮護持與秦師叔護持又有什麼區別呢。
他指腹按在招凝臉頰,抹去一滴淚,皮包骨的指腹按著紅印,生疼,招凝不在乎。
“真沒事。”秦恪淵說道,“這不是修為倒退,而是直接化神了。”
招凝一驚,看著秦恪淵說不出話來,便聽他道,“化神功,晉升元神,業火為我所用。”
“當真。”一瞬間招凝跌谷底的心倏忽蹦了出來。
“師叔騙你作何。”他勉強牽出一虛弱的笑,“師叔時墟闖了三千年,好不容易才回來,甚至還沒來得及聽我們招凝小仙子這五十年經歷,師叔怎麼會就這麼平白送死去。”
那些難過、那些悲戚瞬間被平復了。
招凝問,“那師叔有何執念,我立刻帶你去,一糖葫蘆不夠,就兩,兩不夠就無數。”
這讓秦恪淵一時無奈極了,“你是被逍意上人帶偏了,他本就是老頑,才能想出這樣不著調的方法。而且,化神并不是消除執念。只是化神到底是什麼……”
他眉頭微微擰起,似是有些猶疑。
招凝默然,其實心里明白的,當初逍意上人便說化神沒有人能知道其中關鍵在哪,只是大多都認為消除執念是最可能的一種,可是逍意上人化神千年,當年在觀海城遇見的無名元嬰上人,化神亦很久了,千年時間都消除不了一執念嗎?也許這本就是誤區。
側邊想邊說著,“我曾親眼見過逍意上人進階元神,他那句‘朝問道夕死足以’至今還洪洪響于招凝耳邊。”
招凝看向秦恪淵,“那時他重傷,已經到了絕境,我聽著他說這麼多年化神的迷茫與無力,見他一步步走黑暗與死亡,直至朝初升的那一刻,他好像看了什麼,一瞬間大道接引,雷云醞釀,招凝至今無所悟。”
細說當年與逍意上人所遇。
秦恪淵盤坐著,胳膊搭在上,難得松散了幾分,微垂眸,神思著。
“師叔,不如我們去凡俗看看。”招凝道,總覺得化神的關鍵與九州凡俗有關,只是不懂明明筑基境界已斬凡,為何到了化神階段,還要不離凡俗。
他頓了頓,看向招凝許久,只把招凝看得有些奇怪。
“怎麼了,師叔?”
秦恪淵說,“這一趟怕是得師叔自己走了。”
招凝一怔,心底有些失落但并未表現出來,而理智上更快反應過來,“師叔,你悟到化神的關鍵了?”
但秦恪淵沒有應此問,只說,“凡俗乃人族之本,修士匿山林,離凡俗,是為求心靜、求靈源,但凡俗紅塵多浮華,不斬斷則迷眼,思心,故而有斬凡一說,為證求道之堅;如今,金丹蘊靈胎,靈胎生元嬰,元嬰便有通天納地之能,悟天地間一點法則,但未大道,人終究還只是人。元神者,靈合一,與天共存,初窺大道雛形,而立大道道心,為神而非人。”
招凝愣了愣,又也許迷茫,嘗試著去解讀,“也就是說元嬰到元神這一段化神的過程,是人到神的轉變。”
“可以這麼說。”秦恪淵抬眸,微風將窗戶吹開,窗外落葉婆娑。
就這般兩人神思許久。
一片紅葉被風卷屋,招凝下意識手去接,紅葉落在掌心,葉紋鮮明,葉通紅,不是一樣的,更像是某種熾烈的緒。
招凝頓了頓,轉頭看向秦恪淵,“師叔,落葉尚且知歸,那人呢?”
化神是歸嗎?可是那些從小就生活在修真界,從小生活在大家族大宗門,活到筑基都沒有經歷凡俗塵世的修真者呢?他們難道就不配化神嗎?不,心頭似有一點悟,但好像還隔著一層纖薄的紗。
直至兩人對視一眼。
“不是歸。”
“是歸人。”
“知人而知神,化凡而化神。”
逍意上人直至死的那一刻,從生走向死,從孩走向耄耋,從黑暗走向明,直至那一刻,他悟了為人的一生,拋棄為神的執念,承認自己不過惟一人爾,因此而元神瓶頸,而得大道接引。
這一刻招凝默然,明白這一趟當真只能師叔一人去。
招凝垂頭看手中的紅葉,有流沿著葉脈流。
忽而聽秦恪淵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樹嗎?”
招凝偏頭,“是朱州桑明?”
秦恪淵頓了頓,招凝眨眼,“當真是?原來真的只有桑明樹的紅葉這般赤紅,我還以為那陳夷隨口一說。”
“……誰?”
“就復宗大典上,那嚎著‘林影是他唯一的神’的那個散修。”招凝眉頭了,“這人很是奇怪,當年我從西極魔荒出來,便聽西源鎮坊市中流傳著各種林影的傳說,夸張了數倍的傳說,卻沒有想到他跟著來了昆虛,必是石越澤立宗時故意把林影的風聲傳了出去。”
“……”
招凝說起石越澤立宗之事,末了,又道,“這個石越澤了傷之后,卻是另一番春風得意。師叔你不知,大典上,他還說他極劍宮因此名聲大噪,就不計較我‘對不住’他了。我著實不知該怎麼說他。”
招凝說了半天,見師叔都沒有回答,有些奇怪,“師叔?”
秦恪淵忽而道,“招凝,我去凡俗化凡后,幫師叔做件事。”
“師叔盡管說。”
“當年與逍意上人換的仙死城渡劫臺,他應該沒用上。”秦恪淵緩緩道。
招凝眸中劃過喜意,“正是。我去把渡劫臺開啟,等待師叔化凡歸來渡化神劫!”
“嗯。”秦恪淵道,“一切小心。”
數日之后,秦恪淵離開了。
招凝站在桑明樹下看了許久,直至當真不到師叔一點氣息了,抬眸看桑明樹似火般的樹冠。
“桑明啊,桑明,師叔很快就會回來的,是不是?”
沒有聲音回應,只有簌簌紅葉。
招凝一頓,神識掃過寂靈之府,又在上知了一圈,忽而意識道,好像失了什麼。
墜仙域中,將上古龍紋玉佩扔個時空重疊出現的神自己,按理說上古龍紋玉佩還在自己上。
只是從自神中清醒,秦恪淵便一直在邊,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上古龍紋玉佩。
招凝默了片刻,神識再一次掃過,先是捧出清霄島云上,師叔贈得“星辰”,這“星辰”裹著星,只有拳頭大小,外圍暈著一圈星云,可招凝并未從其中知師叔的氣息。
轉而又將此放回寂靈之府中,而后又翻出一,一枚編長生結的玉扣,玉扣為傳信之玉,招凝只記得在幽冥所制,頓了頓,轉而放進袖袋中。
最后再掃了一圈,確定沒有上古龍紋玉佩。
“師叔拿走了?”可是再一想,當日初歸清霄宗,秦恪淵可是家財散盡。
“難道在清霄宗?”
招凝沒有猶豫,揮手一道靈,再次將紅樹小院制開啟,轉而駕云而走。
再一次飛在昆虛上空,招凝似乎當真看到了變化,經年的蕭瑟與枯敗好似都褪去了,呈現出一片綠意盎然、萬復蘇之景。
有的時候環境一一毫微妙的變化也呈現著某種不可知不可說的力量。
招凝到清霄宗的時候,清霄宗僅剩的一百二十余名弟子正跪在清霄大殿前,洪杰、紀岫、艾柏、邵峻四人站在前方。
弟子們跪低頭,洪杰四人一臉肅穆。
洪杰立于前方,背手呵道,“本座告訴你們,不要以為首座為你們承擔了一切,你們便可以隨意而為了。首座護的是清霄宗,護的是昆虛,而不是護你們之中狼心狗肺的東西。”
“首座不罰你們,不代表你們就沒有錯!首座將清霄宗道統轉于我等手中,這清霄宗宗門的規矩便要重新立起來。”
“今日,本座便一個一個與你們好好算算這筆賬。”
他冷眸掃過眾弟子,此刻眾弟子都伏得很低,似乎沒有半分反抗。
“你們不用在這裝的赤心虔誠,你們中某些人的在復宗大典上可當真是惡毒。”洪杰視著,“現在,這些人還有機會,要是不想被本座清算懲戒的,立刻自行離宗,宗門不需要你們這些白眼狼。”
但是在場弟子沒有人說話,每一個人都沒有額外的作。
“呵。”紀岫笑了一聲,“哦,這會兒一個個都不出聲了?這會兒知道清霄宗道統再續,昆虛氣運再續,師兄在整個九州立下清霄宗的名號,你們就覺得清霄宗此后前路無量,你們就能跟在后面清福了?告訴你們,現在的清霄宗非以前的清霄宗,這里承接著祖師的道統,接引的是師兄的意志,師兄雖走,但首座永遠都是首座,祖師神影旁還會立著師兄!”
紀岫抱臂,目中藏著殺意,“來,最后一次機會,再問你們一遍,都走不走!”
沒有人說話,那些從墜仙域跟回來的弟子自是知道這場清算面向不是他們,但是他們也給那些白眼狼機會混在他們的聲音里,表達著鬼知道腐爛什麼樣子的良心。
“好,很好。”洪杰角起了一詭笑,“都不走是吧,很不錯。那我們就一個一個來!”
洪杰站在階石上,走兩步,眼神逡巡在下方跪地弟子上,有些人被他的目掃到瑟瑟發抖,生怕洪杰第一個找自己開刀。
卻不想,洪杰忽然呵了一聲,“邵峻!”
邵峻并不意外,神都沒有變,瞬到階石下,跪在所有弟子前,“邵峻知錯。”
“錯在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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