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微不足道

宋卿源在客棧房間外守了一夜,一直沒有彈。

目落在房門上，腦海中都是從今日商船上他聽到那半罐棗開始，一直到那本《歷山游記》,看到的字跡，知曉還活著,到客棧中聽到的聲音,知曉是,再到方才,就在他面前,同他說著話，將他認旁人……

這一整日，好似風急雨驟,好似恍若隔世，又好似繁花如夢一場,卻怕呼吸與闔眸間,大夢初醒,所以寧愿僵滯在原,不出聲，不去想,不彈……

阿驕……

他眸間的溫潤與平靜反復著,如烈火炙過心間,又迅速被江水熄滅，在他以為要熄滅的時候，再次灼燒著心底,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夜仿佛漫長，又似分外短暫。

漫長到麻木,又短暫到他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屋門被推開，眼前的人影猝不及防出現在跟前，好似昨日到眼下都不是一個夢，而是真真實實，就在眼前的……

許驕嚇一跳，本想招呼一聲，又忽然反應過來，“你……不是在這里守了一夜吧？”

他只是看著，眼波微瀾，卻沒有說話。

許驕才又想起他是啞……

許驕想，他既然日后都要跟著，那什麼時候說都是一樣的，反正都要同他說起。

許驕道，“那個……不用這麼敬業，這里是柳城，很安穩，不用在這里守一晚上，我是說真的……”

許驕還不悉他的脾氣，但看模樣，有些冷淡，同榆木差不多，所以盡量嘗試委婉。

宋卿源看著，永遠不會知道口中的安穩兩個字，在他心底猶如重劃過。

許驕見他沒有彈，只是看，心中有些不準他的心思。

正好葡萄上前，“大人！”

宋卿源反應過來，葡萄口中喚的大人是許驕……

葡萄見眼前的人一侍衛模樣打扮，又見他同許驕說話，葡萄會意，“白川大人？”

葡萄一直稱榆木為榆木大人，因為榆木是暗衛首領。榆木大人不在，他尋的白川大人是朝郡府的侍衛頭領，是來替代榆木大人的，所以葡萄張口便是白川大人。

宋卿源愣住。

見他沒有應聲，葡萄詫異，許驕解釋道，“他不能說話。”

葡萄眸間略微錯愕，很快，和許驕昨日想到一去了，大人說要個安靜些的侍衛，榆木大人就尋了一個不會說話的……這種事也只有榆木大人能做得出來。

葡萄朝著宋卿源拱手，“大人，我是葡萄，是岑清大人邊的侍從。”

岑清。

取了岑夫人的姓，清和的清字……

宋卿源朝著葡萄點頭。

無論是許驕還是葡萄都覺得這個白川的侍衛有些冷清，同榆木像的，但榆木臉上有青面獠牙面，白川沒有。

葡萄遂朝許驕道，“大人，都準備妥當了，可以走了。“

許驕應好，同他一道轉，忽得見宋卿源還在原沒有彈，許驕朝他笑道，“走吧。“

宋卿源怔住。

這一幕曾經再悉不過——轉眸看他，眸間清涼，帶著笑意，手牽他，“走吧，抱抱龍~“

——走吧。

他愣住。

許驕朝他笑了笑，他腦海中近乎沒有旁的思考，下意識跟著走。

將他當了白川……

他真要同去朝郡？

如果不去，他應當離開，還是直接帶人走？

為什麼要留在蒼月？替柏靳做事？

——有一句你沒有聽過的話，生命誠可貴，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拋下了，你也拋下吧……

他攥指尖。

他想知道留在朝郡做什麼，他也想知道為什麼要留在朝郡，他還想知道……朝郡有什麼，比他還重要？

宋卿源心思凌著，腦海中渾渾噩噩一片，卻如同向花一般，跟著上了馬車，就在馬車外，同駕車的侍衛一道坐在馬車外，心中是數不清的疑問，困和假設。

讓人不過氣來的假設……

等到中途涼茶鋪暫歇的時候，宋卿源還在出神。

馬車停下，他下了馬車，看著葡萄搭手扶了下馬車。

換回裝后，下馬車需要人幫忙搭手。

同葡萄之間，已經默契。

是主仆，也像朋友。

涼茶鋪子暫歇的時候，手中握著書冊，一面啃著餅，一面看著，口的時候會偶爾喝喝水。

見他看著許驕出神，葡萄上前，如百事通一般，輕聲道，“大人總是這樣，看書看起勁兒了就是這幅模樣，別嚇到，習慣就好了。有一回，出神的時候，還沾著墨水吃了一整張餅，一點都沒覺察。”

他說的，他都知曉……

也知曉一個人的習慣不會那麼容易改變，還同早前一樣的許驕一樣，沒有變過。

他目看向。

腦海中都是正月里他抱著那燒焦的尸，滴水未進，坐了三日三夜，那時候覺得，仿佛什麼都不重要。

因為最重要的，已經不在了……

眼下，他就這麼看著，也忽然想，這麼遠遠看著很好。

而不遠，許驕似是忽然想起什麼一般，“葡萄！我的《歷山游記》呢？”

果真開始找東西了……

葡萄一臉懵，“哪本嗎？”

大人的書實在太多，是這一趟去西關來回，大人都能買了整整兩大箱書回來，還在另一輛馬車上駝著呢……

這麼多書，這麼忽然說名字，他怎麼分得出來是哪本？

葡萄確實一頭霧水。

許驕耐道，“就是我在船上看的那本。”

葡萄趕捂，眼神惶恐。

許驕忽然意識到，他收拾的時候了拿回來。

葡萄：“……“

許驕：“……“

死了~葡萄知曉這是大人喜歡得不得了的一本書，他仿佛忘在船上了，葡萄亡羊補牢，“好像落商船上了，大人，我讓人去取吧。“

許驕怔了怔，其實有些喪氣，還真喜歡那本……

但見葡萄惶恐模樣，許驕道，“算了，就一本書，也不起眼，就算去了，船家也當廢紙扔掉了，沒事了，日后有機會再尋。“

葡萄懊惱扯了扯頭發。

許驕沒有再問書冊的事。

宋卿源想起昨日從朔城碼頭到柳城用了半日，柳城到這里用了半日，也就是一日時間，往返就是兩日。

那本《歷山游記》其實還在碼頭，對方留著的……

宋卿源淡淡垂眸。

……

“白川大人，沒見你喝水。“葡萄熱忱。

葡萄也就十六七歲左右，人很機靈，就是話癆，但照顧人的時候細心。

宋卿源接過，險些道謝，遲疑了片刻，朝他點頭致意。

他一面喝水，葡萄熱忱道，“大人，去那邊坐吧？”

那邊，是指的許驕。

他抬眸看了看許驕，搖了搖頭。

葡萄沒再開口。

許驕太悉他。

悉他握杯喝水的姿勢，悉他吃東西時候的輕嚼慢咽，也悉他自己都不曾留意的喜好，任何一種，都容易認出他。

包括看他。

他都會莫名張。

思緒間，他聽喚他，“白川。“

他怔了怔，想起白川是他。

他上前，卻沒離太近，也忽然想起他的手，應當也是悉的，不由雙手背在后。

在許驕看來，以為是他的習慣作。

許驕也是忽然想起，“你會寫字嗎？”

宋卿源想了想，搖頭。

認得他的字。

許驕有些憾，不會寫字啊……那既不會寫字，又不會說話，那要怎麼流？

許驕覺得遇到了難題。

榆木真的覺得白川合適嗎？

許驕又嘗試著問，“那你識字嗎？”

他點頭。

許驕心中微舒，還好是識字的，可很快又反應過來，“你識字但是不會寫字？”

“……”他著頭皮點頭，也不知曉能不能在許驕跟前蒙混過關的時候，許驕忽然笑起來，“那你很懶~”

笑起來很好看，他略微失神。

早前每日都會在他跟前笑，也會極盡心思哄他開心，他從未好好珍惜過，也從未覺得珍貴如眼下，貪，不舍移目……

沒再說話了，重新低頭認真看著手中的書冊。

侍衛還在給馬匹飲水喂草，離開還有段時間。

很會浪費空閑的時間，這樣的時間也一慣都在看書。

宋卿源看向手中的書冊，是《五目記》。

在東宮的時候，是很看書，但怎麼啃都啃不下這本《五目記》，說不好看。

是他讓看的書。

可憐看他。

他隨手拿了手中卷軸敲了敲的頭，“不是好看的書才看，不好看的書也要看，這本要看完。”

那時還不像后來膽子那麼大，也不敢同他對著干，他讓做什麼，眼淚汪汪也要做完。

他困了，去睡了。

在他寢殿里熬書。

等他夜里醒來的時候，坐在案幾前一面看著一面打著瞌睡，他角微微勾了勾。

慢慢的，那時候的影同眼前影重疊在一，融為一。

許多被他忘在腦后的記憶，都在慢慢想起……

***

黃昏前后，馬車抵達白城。

許驕仍在客棧落腳，沒有去驛館，宋卿源心中的猜測坐實，這趟去西關，除卻看岑夫人，還在替柏靳做事……

西關是南順邊陲。

柏靳讓去南順邊陲替他做事，宋卿源心里似吃了蒼蠅一般。

莫名的，還參雜了濃郁的嫉妒和爐火中燒，但很快，又忽然消散了去……許驕為了瞞他的蹤跡，連命都可以不要，怎麼會……

宋卿源遠遠看向許驕。

客棧大堂中，許驕是真了，小二端了東西來，許驕開始填肚子。

還是同以前一樣挑食，喜歡吃的吃個不停，不喜歡的不筷子。他在的時候，挑食，他會不高興，會自覺去吃旁的菜。

忽得，許驕頓了頓，似是想起什麼一般，去夾了旁的菜，草草咽了幾口，整個人略微有些出神。

宋卿源眸間溫潤，知曉想起從前……

他想到的，也想到。

他從未這麼安靜地，站在遠，認真仔細地打量過。

也覺得東宮，是他的伴讀，他做任何事都理所應當。

他也忽然想，在他忙碌并未顧及的時候，是不是也像他眼下一樣，在角落里安靜得看著他。

宋卿源垂眸。

……

許驕吃晚飯，上了二樓客房，見白川在。

白川有些清高，也從不同和葡萄一道吃飯，甚至喝水都，也會可以保持距離，眼下，在客房門口見到他，許驕知曉他是有事找。

“有事？”許驕上前。

他點頭。

許驕見他手中握著書，目不解。

他手，將手中的書冊遞給。

許驕目不由看向他出的右手，但他右手上帶著黑的護手，接過后，他很快收手背在后，時間太短，也有護手在，看不清。

許驕掩了眸間失，但沒有出聲。

書冊翻開在其中一頁上，他目落在“先走”兩個字上。

許驕詫異，書冊還可以這麼用？

宋卿源看，頷首，表示看懂了。

宋卿源轉。

許驕又看了看手中的《五目記》，他是識字，而看了很多書，還對這本《五目記》很悉，要不想要湊齊“先走”著兩個字不知道要翻多頁……

***

夜，躺在床榻上，許驕輾轉反側。

也沒想到今日會隨手拿到《五目記》這本書，一定是葡萄早前在書局拿書時隨手多抓了一本，今日剛好翻了出來……

想起許久之前在東宮的時候，宋卿源非要看《五目記》，但《五目記》拗口，晦，也枯燥，那時候很不喜歡看。

宋卿源握著手中的書卷敲了敲的頭，“不是好看的書才看，不好看的書也要看，這本要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