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
郎主想起昨日石稽的埋怨:“那宇文將黎已經敗名裂,明面上不過死人 一個,卻不識好歹。郎主何不讓他吃點苦頭,讓他自生自滅,好讓他記住誰才是他的救命稻草。”
可不能夠啊。他打量宇文鄯片刻,他的眼眉和宇文瑤長得何其相似。看見他,他便想起了宇文瑤。他能看著這副面孔苦麼?自然是不能的。
郎主用玉笛敲敲背,道:“前兩日不是說要跟你談當年之事麼?如今有片刻清閑,便說說吧。“
宇文鄯不置可否,算是默認了。
郎主瞇了瞇雙眼,想起八年前的冬天,他徐徐道:“懿三十年,你父親守河東城,今尚書左仆封良前往勸降。你父親是忠義之士,誓死不從。封良無法,以圍城之計以斷其糧草。我早知此事,所以早在攻河東城以前,就把你阿姊帶到了山里,切斷了所有聯系。”
宇文鄯只知道宇文瑤不惜與家人決裂也要隨其私奔,消失了幾個月后,卻突然出現在了河東城。他不由得質問:“既然如此,那阿姊為何會出現在河東城?”
郎主慢慢垂下眼眸,道:“因為我的行蹤并非保。有人騙過我,買通我的家仆,向阿瑤傳信,并且將阿瑤帶到了河東城,用以勸降你父親。”
而父親卻死守忠心,令人殺了自己的兒。
宇文鄯握了握拳。
對于阿姊的死,他想追究卻又無力追究,因為最終給阿姊致命一擊的人,是他的父親。
“家仆自縊而死。”郎主緩緩道,覺已經滄桑了多些年歲,“我追查了數年,終究無果。”
宇文鄯冷聲道:“是封良做的。”
郎主搖搖頭:“不是他。他雖然是皇后的兄長,但還不到我頭上。”
“那便是裴家的人了。”
“是我們裴家的人。”郎主目倏爾變得冷漠:“是我父皇,或是太子。”
*
次日清晨,晚云在滿屋子中醒來。
好久沒睡過一個踏實覺了。
院子外偶爾響起竹聲。對了,今日是元日。不知四千里外的東都,師父和師兄都在做什麼?
看這個時辰,想必祭過師門了,和師叔伯坐在一起聊天吧?
煮茶吃餞,肯定還談起。
師父雙目一瞪,罵一聲“莫再提那死丫頭”。
而后,師兄大約會慢條斯理地給他沏一盞茶,不留面地指出:“師父不提,沒人非提不可。”
接著,師父無視師兄的話,和師伯、師叔一道數落。
想到這里,晚云癟了癟角,目黯下。
用過早膳,晚云替宇文鄯上藥,向他道了謝:“謝你昨日替我說話。”
指的是昨日宇文鄯讓郎主放去看花燈的事。
宇文鄯看了一眼,輕輕地“嗯”了一聲。
晚云重新將傷口包扎,邊包邊說:“你日后就呆在高昌麼?”
他并未作答。
晚云猜這是對的防備,于是撇撇道:“我不過幫謝三郎問一聲,他必定想知道。”
說到謝攸寧,宇文鄯終于愿意說話了:“我之事,不要告訴三郎為好。”
“我辦不到。”毫不猶豫地說:“你知道他傷了?你道他為何單槍匹馬地往高昌而來?他放不下你的死。你若未死,他會好些。”
宇文鄯不置可否,只道:“你很關心三郎。聽聞你曾陪他從涼州往玉門關?”
不聲地說:“同路罷了,我正巧去玉門關找阿兄。”
宇文鄯凝視片刻,道:“三郎和九兄,還是三郎更適合你。九兄……他有許多心結,你若跟了他,要有耐心、有智慧,自然也要艱難許多。”
晚云聽他說罷,有幾分恍惚。
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跟宇文鄯這麼說話。他甚至像個朋友一樣跟他支招。
也忍不住想聽句真心話:“我看,你并非不在乎阿兄和三郎的死活,他們待你亦真心實意,何至于斯。”
“他們不會有事。”宇文鄯目放空,似在自言自語:“他們會理解我的。”
晚云頓了頓,想這些日子以來,阿兄他們對宇文鄯有痛心、有憤怒,但似乎從未真的怨恨過,他們甚至還親自去瓜州送他一程。不由得想,興許從未真正了解過幾人的誼。
可無論如何,宇文鄯造了浩劫,甘州的無辜傷亡,兩關的重創以及將士的傷亡,都是實實在在的。
手上用力打了個結,宇文鄯疼得臉發白。
這些日子,常用這種方法宣泄怒氣。他似乎明白,也有默契,未曾有過什麼過度的反應。
他這一罪魁禍首實實在在地在眼前,晚云也不由得想起過去三個多月所發生的一切。說回來,還是由那日在都督府前摔了扇子引起的。
而那扇子……
晚云端坐片刻,猶豫地問:“你尚能死里逃生,那姚火生呢?”
“他已被送返西海國,只是此生不得再踏殷朝。”
果然……
晚云看宇文鄯還活著的時候,就猜到姚火生可能也死不了。
白哭一場了。是,謝攸寧也是,可能阿兄也是。
晚云冷笑:“對于他那樣肆無忌憚的人,這些令恐怕只是一紙空文。”
“卻不是。”宇文鄯還未從疼痛中緩過勁來,聲線有些發虛,“他的余生恐怕要在中度過了。”
晚云怔了怔:“為何?”
“火生在西海國的名字做尤盧,是已故西海國王的子。他母親的安國人,長相迥異于西海國的人,火生在國王諸子中也頗為不同,但不幸的是,因其母地位低下,他亦被歸為異類。年時差點被薩滿法師抓去獻祭,幸而被前朝使者選為質子,才幸免于難。”
聽到這里,晚云不由得問道:“那當年選他為質的前朝使者是誰?”
宇文鄯點點頭:“我阿公。”
原來如此。晚云嘆了一口氣,道:“我在獄中見他,他跟我說早在甘州之時他便預此事不,可他依舊沒有逃走。他是誠心要幫你,可你卻帶著他走上了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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