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凝不知道，剛離開小院，房間里忽而暈開星點銀。

老人的影從銀中浮現，并沒有去看空無一人的床鋪，而是走到桌前坐下，胳膊半撐著桌面，一指靈點亮油燈，拿起留下的長生結，借著油燈細細打量著。

奔走許久，招凝在接近五更天的時候才看到一座小鎮，鎮子大門閉合著，抬眸看著，鎮頭火把映著的石字。

“永寧。”

確實是永寧縣城，可是招凝卻沒有喜悅，甚至掀起了幾分驚懼，這不是記憶里的鎮頭。

記得當時鎮頭在幾大幫派的混戰中波及了幾次，鎮頭兩個大字缺“丶”邊，而眼前這個陳舊的鎮頭卻是完整的，沒有毫修復的痕跡，甚至像掛在上面有數十年了。

一瞬間，心口劇烈的跳中，不知是接近一天一夜未睡，還是巨大的惶恐籠罩著。

招凝一直在鎮口，直到接近卯時，鎮外有驢車托著木柴來，許是常年送木柴，老驢都知道了路，趕驢的老頭耷拉著腦袋打著瞌睡。

驢車停了，老頭打著哈切，“怎麼今天早了些。”

他了眼，轉而就看到鎮頭一個小姑娘眼睛通紅的盯著他。

老頭一激靈，“哪來的小丫頭，怎麼大清早地在這里。”

招凝撐著墻壁站起來，問道，“老伯，你知道這里是哪里嗎？”

“永寧縣城啊。”老頭疑地指了指門樓，“你不認字啊。”

“是南靖國南郡永寧縣城嗎？”招凝又問。

老頭皺著眉收了收脖子，手上不自覺抓了驢繩，“你這丫頭在說些什麼，南靖國七、八十年前就已經滅了，現在是武靖國。”

“七……七八十年前……滅國？”

招凝一時間驚懼至極，用盡所有力氣，才使得自己不要抖，又問，“那青云幫、八大幫……那些幫派呢……”

老頭也跟著張了，甚至驅趕著驢車向后推了推，“你……你到底是人……是鬼……現在哪有什麼青云幫，什麼八大幫，那些百年就覆滅了……”

招凝翕，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自己記憶里的地界都是一百年的事，甚至都沒有辦法理解一百年這個時間概念了。

“你……你是不是……失心瘋了……”老頭了一木柴護在前。

招凝抿，低聲說了句“抱歉”。

轉而半撐著著城樓遠離那驚慌的老頭，但大抵是了太久，腳有些發麻，走出幾步便踉蹌險些倒，轉而驚得老頭提起木柴舞了舞。

招凝沒有看他，強忍著酸麻離開了鎮頭。

但沒有走遠，只是藏在數十丈外的一個大樹后。

招凝沿著大樹下。

不過十二歲的年紀，不明白自己經歷了什麼，為何一覺醒來不在青云幫，救下的秦爺爺良善卻又著古怪，好不容易到悉的地界，卻轉眼得知記憶里的永寧縣城已經是百年前的永寧縣城了……

這是什麼？

黃粱一夢，百年驚醒嗎？

招凝著腳，臉埋進手掌里。

疲倦極了，可是這一遭經歷一直刺激著的意識。

直至日頭初升，不遠的鎮頭，人頭攢，喧囂極了。

招凝半躲在樹后，探頭去看，附近的村民帶著自家的件進城售賣，還有人趕著早上的集市。

百年后，連南郡的方言語調都有些變了，帶著靠近武鳴國那邊的咬字。

理智不斷告訴，確實都變了，一瞬間，招凝連進永寧縣城的勇氣都沒有了。

又跌坐回原地，靠著大樹，抬眸看樹蔭織遮掩卻還出的小塊天空。

很久，直至早晨城的高峰過了，鎮頭的聲音小了不。

在理智與緒中掙扎的招凝著子，終于抵不住一天一夜多的無眠和奔走，陷了沉睡。

形不自覺下的一瞬間，銀在旁側暈開，倒在一人懷里。

第二日清晨。

招凝醒了。

曦從窗間灑進來，一醒，便察覺到古怪，怎麼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而不在青云幫。

還有兩日就要進山了。

這幾天一直在在青云幫藥小翻看著藥書，幾乎沒有出去過。

一紅薯的甜香也跟著鉆了進來，招凝遲疑了些久，走到窗邊，著隙查看了一眼。

院中有老者正端著一盆烤紅薯放在石桌上。

甫一放下，便朝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姑娘鼻子尖，聞到香了吧。快出來吃飯了，我去再端些粥來。”

招凝微微僵住，一瞬間有被抓住窺的驚愕，也有聽見自己肚子咕咕的尷尬。

半盞茶后，招凝推開門，看了一圈小院，又回眸看了眼房間，確定這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人、陌生地方以及陌生的善意。

局促地站在原地，看著老人端著兩碗粥出來。

猶豫片刻，還是問道，“爺爺，我不記得我為什麼會在這里了。”

老者作一頓，轉而又自然地放下碗。

笑道，“你當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老頭子撿到你的時候，你正昏迷著呢。”

招凝疑問，“撿到？我不在青云幫嗎？”

“當然。”他指了指對面，“快來，肚子了哦。”

招凝有些尷尬，又確認這麼遠的距離不可能聽到的，這才低著頭走了過來。

老者又問，“你昏迷前在哪？”

招凝端著碗，心里泛著些許張，但生生藏了起來，讓自己表面看著冷靜極了。

“在青云幫，再過兩天就要進山了，我應該不會出幫的。”

言下之意還是不肯相信自己平白無故出現在這里。

“嗯。”老者應了一聲，又低聲呢喃了句，“只回轉了一天。”

這讓招凝抓著碗的手了，不懂他再說什麼。

便又聽他說，“想去看看我撿到你的地方嗎？”

“……好。”

一頓飯吃完，兩人出門了，老者慢慢背手走在前面，招凝落了兩步跟著。

見老者在進山的岔路拐出了山，心中不著痕跡的松了一口氣。

一路走的緩慢，快兩個時辰，招凝看到縣城城樓的影子，意外的，覺到一悉。

到了城樓下，看著“永寧”二字，一瞬間驚懼麻麻地爬在心底，這“永寧”非彼“永寧”。

就在這時，老者忽而指著不遠的一棵大樹，“就在那里撿到的。”

驚懼之后便是古怪，走過去看了一圈，并未看到特別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昏迷在這，又……又為什麼會被老者撿到那麼遠的山中小屋里。

“在想什麼？”老者走過來。

招凝連忙搖頭，“沒什麼。”

“那去城里走走，買些吃食。”他說著就往縣城里去，走出幾步，又回頭看招凝。

招凝這才跟上。

已經是晌午了，縣城街道上人不多，街邊的小販也帶著倦意打量過路人。

招凝看著城中的建筑和規劃，與記憶里的相差無幾，但偏生，又著一老舊，至比記憶里的永寧縣城陳舊了不。

街邊小販的吆喝聲，腔調也不似之前，路上行人偶爾說的幾句話，似乎也變化了口音。

見老人當真不過買了一些吃食，臨走到街尾看見一做糖人的小販。

老人轉頭看，“小姑娘吃糖人嗎？”

招凝聞見甜滋滋的氣味，刺激著味蕾，但還是搖搖頭。

“謝謝爺爺。”這不止在謝老人買糖人的提議，更是謝他救了自己，“我想回家去。”

“回家？回青云幫？”

招凝沉默，知道回去肯定要挨打，而且也不得回去，這永寧縣都和記憶里有出了。

但堅持著，了袖袋，發現什麼都沒有到，又道，“等我有銀錢了，便一定回來謝您。”

說著朝老者不甚練叉手禮了禮，便快速轉奔走進小巷中消失不見。

老者看了許久，緩慢轉，依舊問小販糖人如何賣。

招凝略地走過永寧縣城，心中驚疑不定，這里都告訴這里就是永寧縣城，但又不是記憶里的永寧縣城。

在縣城踟躇許久，招凝還是循著記憶里往青云幫的路線往那里去，倒不是真的要回去，而是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越往青云山走，越是荒涼，走到青云幫莊子門口，眼前破敗的建筑讓招凝僵在了原地。

大門一半腐敗地斜倚著，一半倒在地上，已經腐化塊了。

走近兩步，院里雜草已有一人高，房梁上結著蛛網，已經很久沒有人進來過了。

并不在意這些破敗，往藥小樓去，小樓院子荒蕪地更加厲害，二樓完全坍塌，一樓跟著傾斜了大半，招凝站在之前住的房間前，人已經不能進了，但勉強能從窗口看見房間地上見著經年泛黑的跡。

一夜之間，怎麼會變這樣，好像一夢百年。

茫然地站在小樓臺階上，又坐下，看著一圈破敗，尋不到答案。

消沉了許久，又重新站起，不知道往哪里去，便往南去。

一直走到深夜，尋到一破廟，藏進石像后小憩。

閉目不久便是深眠。

銀悄無聲息地浮開，老邁的手將托進懷里，轉而消失不見。

又一日。

招凝在陌生的房間醒來，天也才微亮，門外陌生的老人喊吃飯，踟躇間卻抗不過，還是應了。

問，“爺爺如何稱呼？”

老者說，“我姓秦。”

問，“我好像不該在這里。”

“嗯。”老者含笑著稔回道，“是爺爺撿來的。”

又問，“我可以去撿來的地方看看嗎，我不記的了。”

老者說，“好。”

一頓飯結束，臨出門，老者給遞來一糖人，被油紙包得好好的。

他的作太過自然，以致于招凝還沒有反應過來，糖人已經在手上了。

老者往外走，招凝小步跟著，看著手里糖人看了許久，才小心了一口，比想象的甜很多。

走了很遠，到了一條瀑布邊，瀑布不高，流水清澈，水汽暈在面上，帶著山間特有的清涼和舒爽。

老者說，“你是從上面沖下來的。”

招凝瞧著那高度，驚訝自己命大，又有些懷疑。

就見他走到瀑布邊踩著河石，似要往瀑布簾后一藏的山去。

“爺爺小心些。”

招凝幾步走過去，老人家卻是手，“來，帶你看看有趣的地方。”

指尖了，沒有手，老者卻是抓住手臂，接著形一，便進了瀑布后的山，許是進的角度過于刁鉆，上竟然沒有半分意。

心底泛著些許不解、驚懼，可再一轉眼，就被中怪陸離的景象拉去了視線。

這是一溶，天然形了很多石筍，白的石鐘堆積在地上，地面上又鋪開古怪又晶瑩的細沙，華在細沙上暈開，映照中五十。

再往深里去，有些點在浮。

招凝看著老人往里走，小步跟上，近了，這才發現是群的螢火，它們舞在周卻又不靠近，只有手去時，才會有一只螢蟲乖巧地停在指尖。

直至最深，又開闊了三分，只見綠盈的青苔鋪滿，群的螢火閃爍著，中央一顆小樹泛著毫，三顆果子墜在上面，小而飽滿。

老人走過去，手摘了一顆，轉而遞給。

又自己摘了一顆，隨手了，便隨口咬了去。

“誒……”招凝還來不及阻止，他已經吞了進去，還示意招凝嘗一嘗。

招凝是回到小院房間才嘗得果子，清甜可口，咬下一口，又覺得心疲憊一掃而空。

了夜，招凝倚在床頭，看著窗間鉆進來的月，好似接近月圓了。

又爬到床尾，借著隙往屋那頭看，燈火不知道何時滅了。

猶豫了很久，不知不覺靠著床柱便閉上了眼。

不久，窗戶無聲闔上，床前拂開銀輝，比月還要皎潔，銀輝中走出的老人看了一眼，難得笑了笑。

轉而將扶躺在床上，蓋上被子，又掖了掖。

這才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半個時辰后，床上的人睜開眼，眼中卻沒有毫剛醒來時的朦朧，好像從未睡著一般。

眼里聚著驚疑、不解和猶豫。

好半晌，赤著腳下地，走到房間另一端的小書房，借著昏暗的線，在紙上寫著。

“你好像在這里醒來了好幾次。但你醒來應該不記得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屋子的爺爺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這是第幾天，姑且當作第一日吧，爺爺給你了一塊糖人，還帶你去看了瀑中天奇景，里有奇異的果子，甜甜的。”

寫完這些，緩緩吹干了墨跡，小心翼翼地疊起塞進袖袋里。

招凝回到床上躺下，看著陳舊的床幔，又緩緩閉上了眼。

又一日清晨。

招凝從床上起來，一瞬了腳，陌生的環境讓遲疑不定。

聽見外面有聲響，卻沒有去看，等聲響遠了，徑直推開后窗，翻了出去。

招凝奔走在山林間，驚懼極了，前一晚剛從山里回來，青云幫的人拖著兩個藥進了刑罰堂，所有藥都被推進去看。

管事眼睛瞪得像是銅鈴，舞著鞭子斥責道，“好啊，你們這些小鬼，敢私藏藥材拿出去賣了啊？！”

所有的藥都了脖子，聽他咆哮著，“你們以為自己能耐了，想攢銀錢了，可以啊，幫里每月給你們不銀錢呢！還敢拿藥材去賣？

別他娘的跟老子說，那是你們自己采的藥，你們識藥的本事是我們青云幫教的，采藥的能力也是我們青云幫帶的，有藥材的地方也是我們青云幫占的，都是我青云幫的東西，賣藥材，就是他娘的背離幫派！”

他說著就拎起兩個小荷包，一展開，里面幾塊文錢砸在兩個藥上。

“給老子打！”

“不，不要啊，我們不敢了！”

但沒有人聽他們的哭嚎，只有“啪啪啪”不絕地鞭打聲。

很快，兩個藥的聲音小了，他們上泛起糜爛的泥。

不出半盞茶的時間，兩藥當場沒了氣息。

“看到沒。”管事指著兩個死去的藥，“這就是下場。”

招凝拼命的跑著，不知道一覺醒來，陌生的地方，是不是被管事帶去的，但昨夜的腥讓驚恐難安。

昨夜似乎下了一場暴雨，山路泥濘極了。

奔走中腳下一甩倒在地，袖中一張小紙團被摔了出來，招凝爬起來，抓起那半邊已經浸的紙團奔走進山林中。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至失了全部的力氣，才停下，在一樹下坐。

覺到掌心攥著東西，緩慢展開。

卻見上面大片字樣被暈糊了。

只留下幾段依稀能辨認的字跡。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

“這是第十天，爺爺帶我找撿我地方，我們穿過了一道漆黑的山中窄道，許久才看到前方明，踏明的一剎那，遍覽山林，天地遼闊。”

“……”

“這是第二十四天，早飯后，我跑了，但我看到了留下的字跡，猶豫間，我還是回去了，爺爺看見我，沖我笑了笑，說正巧晚飯好了。”

“……”

“……我不知道這是第多天了，但我知道，我的記憶又倒退了很多，因為高變矮了三寸，已經夠不上第八日在墻上畫得標記了。”

“……”

“好像過去了一季，院中的紅樹不再落葉了，院外的山花都綻放了，爺爺說，那棵紅樹桑明，最好看的桑明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會鋪滿紅霞，落滿星。”

“……要是找不到路，就回家吧 。”

“家在桑明葉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