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斐還是執意要掀被起床，鄒沐暖見狀，歎了口氣，一記手背將他敲暈了。

“師父，你再養養吧，你重傷未愈，現在去找姐姐，日後留下後癥怎麽辦？”

……

蘇南枝失蹤了很久。

眾人一直在找。

十天、半個月、三個月……

半年……

一直杳無音信。

狄瓊一直在等蘇南枝回來，雖然明白，從那麽高的懸崖墜落,極有可能和狄小芙那般，死的慘烈。

可現在還沒找到，也沒有找到人，不是嗎？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狄瓊因為半年前在室吸毒煙過度，這半年來每況愈下，不想找子桑懷玉調理。

子桑懷玉闖室救一命，在眼底醫師恩仇相抵、一筆勾銷。

三十年前的那些恨糾葛，也便隨風散了。

從此人生陌路，隻當不相識。

後來婿蕭沉韞便在大慶為尋了聖醫穀穀主雲崖的某位長老,為診治調理。

但這位長老容貌醜陋，唯恐驚嚇他人為由，自始至終都麵遮臉，更多時候是隔著一麵屏風問診。

“陛下。那位長老來了。”阿諾在那日室裏，側臉被火燒毀了小半，如今臉上也戴著小半塊蝴蝶麵。不過向來不注重外貌，這點毀容來說，對算不得什麽。誌在千裏，又怎會因容貌所困。

狄瓊以名譽金錢補償了阿諾，但如今看著阿諾那小塊蝴蝶麵，仍有些愧疚之心,回過神

來，嗯了一聲：“讓長老進來吧。”

那位聖醫穀長老隔著屏風，姿如鬆，穿著斕衫，靜靜地站在屏風那端：“上回給陛下調理過後，這些日子可覺得悶氣短？好些了嗎？”

“是好些了吧。”狄瓊著悶悶的口，“時好時壞。”

屏風另一端沉默了下：“陛下這是二三十年前的舊疾了。歲月不饒人，該停下來的時候，就莫要勞了。”

狄瓊目微微閃爍，按住心中的一異樣，忍著緒道：“勞煩長老為朕搭一次平安脈。”

平安脈一直是雲崖在搭，他搭的不會有錯，可今日卻長老搭。

屏風另一端沉默了下。

“醫者仁心，若隻開藥不搭脈，便是犯了聞問切之忌。朕雖信得過長老醫書，但也想請長老親自為朕搭一回平安脈。”

話罷，片刻後，那抹襴衫繞過屏風，走了進來，站在案牘側，兩指並攏，輕輕為狄瓊專心搭脈。

而狄瓊靜靜地看著他把脈姿勢，目閃了閃，抬手去摘下了長老麵——

出一張悉而又陌生的臉。

正是，子、桑、懷、玉。

狄瓊的猜想得到印證，心複雜，麵也有些難以形容。

子桑懷玉一直在專心搭脈，未曾想過麵會被突然摘下。

一時間，偌大的王殿。

二人相顧無言，彼此尷尬，阿諾識時務地退去殿外。

“是你。”說。

“是我。”他答，“你是什麽發現的？”

“方才，

你說朕這是二三十年前的舊疾。除去親信外，無人知道朕常年秉燭達旦理奏折，落下了時而悶心悸的病。”

子桑懷玉沉默了下：“我是醫師，能診出你有何舊疾，並非難事。”

狄瓊說不上來為什麽去摘他麵。

可能這半年來承了他的悉心調理，好了不，總覺得他很悉，今日又聽見他知道自己二十年之久的舊疾，心中猜想他是誰，便去摘了他的麵。

潛意識覺得是他，摘下麵，發現真的是他。

這心卻又複雜起來。

果然不該摘麵，或許日後二人之間相起來還沒那麽尷尬……

“多謝。”狄瓊客氣又疏遠地說。

子桑懷玉沉默了許久，囁嚅了下，沒說什麽，但卻又覺得該說什麽。

良久之後，就在狄瓊等得有些不耐煩之際，他說：“從前，便一筆勾銷罷。”

狄瓊夠了勾角，嗓音空幽，緩緩道：”前塵往事一筆勾銷，那些因你挑唆而害死的人命，也可一筆勾銷嗎？”

“當年，大皇子三皇子本就有爭儲之心，甚至想要加害於你，我不過是費了兩句口舌，他們便彼此設計構陷，可見就算沒有我的挑唆，他們也會彼此刀劍相向，落得個魚死網破的下場，何況他們竟然想要加害於你！”

這些年，一直在子桑懷玉心中的話，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口：“我當年確實是大慶先帝安進北狄的臥底，作為暗棋潛伏在你

的公主府中，但我又可曾傷過你一毫？我以舍命，護過你多次，你又可曾看見，我因為你，多次與大慶先帝費力轉圜。”

“當年你發現我是大慶暗棋之後，便對我棄之如履，從未告訴我你孕有咱們的兒。我們分道揚鑣決裂之際，你無意喝下了一杯毒酒，其實是你的政敵大皇子所下，但因為北狄太後阻攔我們二人便從中作梗，致使你誤會，是我對你下毒。”

“你喝下那杯毒酒的深夜，我夜闖東宮，被你的人重傷，卻忍著疼為你調配解藥。可你登基稱帝，但凡有心，回去查一查這樁往事，就該知道，當年給你下毒之人，並非是我。可你卻一直不去查，潛意識覺得該是我，覺得隻有這樣，我們二人才能越走越遠，你一直活在對我的誤會中，潛意識把我當一個十惡不赦的叛徒，才能永遠絕了那些心思。”

“是你想要放棄我，才故意把我當做十惡不赦之人，以便你更順理章地將我忘。”

“當我知道你生下咱們的兒又將溺死在紫娟河後，我便對你徹底失，對這一切不做辯解，也不再糾纏，徹底做回陌路之人，居在了黑森林。可今日，兒下落不明，這些前塵舊賬也總該翻頁了吧。小瓊。”

這些話，猶如一柄柄利劍，穿回憶和耳。

狄瓊早已石化僵的心，忽然有些尖銳的刺痛。

因為登基帝，早

已放下了男，這些年來一直是一個人。

為北狄帝，怎麽可能有一個大慶臥底的人呢？

所以年輕氣盛的，聽了太後之言，自然覺得，該恨子桑懷玉，該對他棄之如履。

可真如子桑懷所說，細想當年，子桑懷玉從未做過什麽傷害他的事。

大皇兄與三皇兄生惡毒，本就死有餘辜。這些年，一直不敢去查當年那杯毒酒，到底是誰下的，萬一查出來不是子桑懷玉，那麽便狠狠傷了子桑懷玉的心，又該如何麵對這段呢？索走到這一步，便當做是他吧。

當做是他下的毒，也有個由頭恨他，狄瓊才能心狠到底，徹底斷了這份念想。

滿室寂靜、落針可聞，狄瓊聽見他緩緩問道：

“你我之間，究竟誰更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