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街寬闊、烏云頂，珠線般的雨水連接天地，而葉立在天地正中，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倔強地同雷雨對抗。

嚴從錚出神地看著，繃的臉頰漸漸和。

他明白葉的顧慮。

這一年來，他失去了軍副統領的職位，失去家族庇護，即便有一點對抗突厥的軍功，也仍舊地位低微。

葉怕連累他，連累他這個一無所有的人。

可正因為他現在一無所有，所以足夠自由。自由到可以心無掛礙，不問前程。

嚴從錚手持雨傘退后一步，鄭重道“離你遠點。這樣，夠遠嗎？”

葉沒料到他會如此，臉上的笑容僵住。

嚴從錚再退一步，在濃的雨幕中大聲問“這樣呢？這樣夠遠嗎？”

他的聲音大得像在宣告著什麼。

“你怎麼——”葉氣極，眼中卻涌出淚水，抬手指著他。

“我怎麼？”嚴從錚道，“你忘了你教過我的話了嗎？”

葉冷哼道“我教你學會耍弄人了嗎？”

嚴從錚憶起當年，道“我曾說自己上捆著枷鎖，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你那時說，要學會隨心所。”

他持傘而立，上織文和武將的兩種氣息，含笑道“我如今，便是隨心所。你別以為自己是楚王妃，就可以把我趕走，就可以改變我的決定。你從小囂張跋扈慣了，我也學了幾招。”

葉呆呆地看著他，淚水又涌出眼眶。

“可是，”低聲道，“會死的。”

會死的，這是奪嫡是宮斗，只要卷進去，就要九死一生。

“我早就死過一次，不怕死了。”嚴從錚掏出手帕，遞

過去，“快自己淚，我怕我給你，楚王就要從天而降，真的把我趕走。”

葉破涕而笑“他在大理寺呢，怎麼從天而降？”

“最好別出現。”嚴從錚說著轉，向前走去，“咱們找個茶館，煮著茶，烤著服，再說說云州的事。”

“給你烤個大窟窿!”葉賭氣般說著，卻還是跟上嚴從錚的腳步，向茶館走去。

雨下個不停，林鏡穿著短裈，已經了大半。

他給一個乞丐兩文錢，讓那乞丐去曲江池摘荷花。他則按照宮中探給他的地址，穿過大半個長安城，來到商販和番邦手藝人混居的邑坊，叩響一家宅門。

他敲了許久都沒有人應。

總算，雨聲小了些，里面傳來低沉的聲音“誰呀？”

林鏡繼續敲門，喊道“我是小青子的朋友，給他送東西的。”

門開了，出一個男人警惕的臉。

這男人五十來歲，胡須已蓄得很長。臉頰很瘦，像被什麼人從顴骨下挖掉過一塊。他撐著一把破傘，問“你送什麼？”

林鏡把手里的包袱遞過去。

“以前我在宮里做事，”他刻意裝得老些，道，“后來要外派到北地去，臨走的時候，借了小青子一件服。現在我回來，不方便進宮，但是打聽出他的家在這里，干脆把服送這里。他什麼時候得空能回來，您告訴他一聲，就好了。”

男人上下打量著林鏡，沒有接服，反而“咚”地一聲把門關上。

林鏡站得近，差點被門板拍中鼻梁。

他慌忙問“老伯？你怎麼了？”

“滾！”里面的男人惡狠狠道，“青子已經死了十幾年。你這麼小，十幾年前就在宮里做事了？”

“我只是看著小，”林鏡解釋，“其實我都快四十了。青子死了？怎麼死的？我走的時候，他在充容娘娘宮里做事，據說很重。”

林鏡要查充容娘娘的死因，卻查到了另一個死人。

那是侍省的小侍，據說祖上曾經做，后來家道中落，到青子這一輩，家里已經開始做小本買賣。

青子七歲被賣宮中，十四歲生病死了。

宮中死人很常見，但林鏡不想放過任何蛛馬跡。

或許是聽林鏡說得懇切，那男人再次開門，門比上次大，林鏡進去。

“病死的，”男人道，“充容娘娘的確對他好，還允許他每個月回家一趟。我們是因為生意周轉，欠下高利貸，不得已才把青子賣了。他不恨家里，每個月都往家里捎東西。他死后，他娘哭瞎眼睛，沒多久也過世了。你看——”男人指了指院子里壯的槐樹，“他死那年種的，現在都這麼高了。”

林鏡嘆息一聲。

“這服，還是留下吧。”

“放他屋里吧，他住的屋子，東西都沒。”

林鏡順著男人指的方向，推開一間廂房的門。里面陳設簡單，卻被打掃得整齊干凈。

他的視線迅速掠過各種擺設，

開一張屜，見里面放著一疊藥方。林鏡迅速收回目，慢慢走出去。

恐怕夜里還要來一趟了。

那些藥方，說不定是什麼關鍵東西。

云州刺史尹世才躺在大理寺公堂上，懷疑這樁案子要審一百年。

葉長庚盯著畫像看了許久，最終問“就是他分批存了贓銀？這是誰啊？”

沒人敢說這是他，最終還是崔玉路開口道“他們說，有些像葉將軍。”

“誰說的？”葉長庚破口大罵，“把他們拉來見我，當面對質！”

的確應該當面對質。

那幾個柜坊先生被帶進來。

他們唯唯諾諾，看見葉長庚，便紛紛指認。

“就是他，錯不了。”

葉長庚冷笑一聲，看向李策。

這事兒有完沒完啊？

他的神似乎在問。

再忍一忍。

李策站在葉長庚邊，目中充滿安。

“我們家真的不缺銀子，”葉長庚無奈道，“甭說是四千兩，就是四萬兩，也不會為了那點銀子，同突厥做易。”

“這些我們都懂，”崔玉路道，“但如今證據確鑿，恐怕明日早朝，要稟報太子殿下。”

“這還不算證據確鑿！”冷不丁地，劉硯大聲道，“那些銀票呢？葉將軍拿走的銀票，去了哪里？崔大人，你要判糊涂案嗎？”

葉長庚點頭“這就是個糊涂案。”

雖說是糊涂案，卻也能要人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