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大廳。

林嘉平頭頂包著紗布網，上蓋著從家裏剛送過來的搖粒絨毯，滾圓的肩膀一一，臉上還有沒幹的淚。

夫妻倆一個站著一個蹲著，攥著兒子的胖手。

江玉芬見不得孩子難，火氣蹭蹭的往頭頂冒，“你們說了沒事就是沒事嗎，孩子撞到頭這麽大的事，你們隨便個實習生過來看眼片子就趕人啊！”

“有癥狀好好說，別嚷嚷。”

護士這種家屬見多了，一點都不讓。

“您兒子的片子剛剛醫生看過，顱沒磕沒的，就是個皮傷，合完了就能回家靜養了，過幾天過來拆線就行。”

大廳裏人多，江玉芬被當眾擺了一道，不占理也非要扯。

“我們要是現在走了，萬一你們剛剛沒好好看誤診了，小孩回家之後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們找誰說理去？”

嗓子尖，穿力極強，周圍的人都往這邊看。

林建國在一邊沉著臉，這麽多人盯著覺得不麵，上前扯開江玉芬，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你在這鬧也解決不了問題，說什麽三長兩短的，多晦氣。”

江玉芬白他一眼，“那你倒是說說該怎麽辦。”

護士轉離開。

林建國睨了一眼人來人往的大廳門，“我看啊，也別都怪人家醫院。”

“就是你那個好兒搞不清流程，還非把嘉平看病這事兒給大包大攬了。要是一開始就上了心，仔細找個靠譜醫生先看上，現在早就住進病房了，哪有那麽多麻煩事。說多遍了你還不信，這丫頭冷，兒就沒把嘉平當自己弟弟看。”

兒是喊來的，跑前跑後一晚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江玉芬在這事上沒有發言權，著兒子的眼淚不說話。

夫妻倆在這僵持著，護士長小步匆匆過來。

態度比剛剛的護士溫和不，小聲問：“請問是裴主任朋友的家屬嗎？”

一家三口齊齊愣在原地。

別說是江玉芬，就是林建國闖紅燈過來看見兒子病懨懨地哭，積攢了一晚上的怨氣，也被這一聲客客氣氣的“裴主任”哽在間。

醫院的關係惹不得，林建國問得小心翼翼，“請問是……哪位裴主任？”

護士長試探著開口，“心外的裴知鶴醫生，您認識吧。”

夫妻倆對視一眼，神俱是一怔。

江玉芬的手從椅後麵拽一下丈夫的袖子，連忙笑著應聲，“認識，都是家裏的親戚。”

“裴醫生剛剛專門來電話囑咐，您和孩子跟我來3號診室。”

林建國推著兒子先走，江玉芬跟在一行人後拎著東西，恍惚間想起了兒高考剛結束時候的事。

-

江喬來京市讀高中時，上的是寄宿製學校，平時周末很回家。

過節學校放長假，宿舍不讓留人。兒就背著雙肩包自己坐公回來，有時手裏拎一袋水果，有時是小區門口賣的綠豆點心。

不像是回家，倒像是做客。

稍微坐一坐，聊聊天，吃個飯也就走了。乘最晚的夜班火車去蘇城外婆家，和小老太太待到返校。

母倆關係尷尬，也沒什麽話題可聊。

那年六月午後，江喬拖著行李箱來敲門，非年非節的，是真的吃了一驚。

“今天放假啦？回家怎麽不提前和媽媽說一聲。”

廚房裏燉著玉米排骨湯，香味熱騰騰的往外翻滾。

林嘉平正和同學在小臥室裏打遊戲，門沒關，槍聲劈劈啪啪，混著小學男生尖似的嗓子。

江喬往家裏看一眼。

一家人住在東城的老小區，戶型不小的三室一廳。

江玉芬曾經承諾過給兒留一個自己的房間，到頭來丈夫的紅木書桌了主角，地上也堆滿了林嘉平的玩車。

角落裏的簡易折疊床林嘉平玩累了倒頭就睡，被子從來不疊，一團攤著。

兒看起來緒低落，江玉芬搞不明白緣由，先忙著解釋，“你弟弟了同學來家裏玩，他那房間太，媽媽就想著先在你屋裏呆一會，等收拾好了再……”

防盜門又開了一些。

江玉芬剩下的話，在仰頭看見來人的臉時全部噎在裏。

“雲驍的哥哥？”

裴知鶴聞言微微頷首致意，上前半步，很自然地遮住江喬的半邊子。

他看起來像是剛從一場學論壇回來，西裝筆，襯衫的溫莎領泛著溫潤的。

江玉芬做過裁，開過服裝店，算得上半個行家，從那致筆直的熨燙線裏都聞得到金錢的味道。

裴家大爺傳了那位曾被譽為京北明珠的大人母親，極白，溫雅的金邊眼鏡去了容貌裏的攻擊，被客廳裏的暖一打，有一種羊脂玉般的不真實質。

江玉芬見裴家人不多，為數不多吃過的幾次飯，裴知鶴都坐在裴老爺子的主位旁邊。

裴家年輕的下一任掌門人，高高在上，遙遙如天神。

這樣的人，怎麽會和自己兒有聯係？

他和江玉芬握手，如春風和煦，“叨擾阿姨，今天小喬高考最後一門，結束後回學校收拾行李，我順路送一程。”

高考……

早上看晨間新聞的時候，還在想江喬今年幾年級。

是真的把兒今年高考給忘了。

江玉芬怔愣了片刻，雙手往圍上，“啊……正好剛剛有點急事在忙，耽誤了時間，高考這麽大的事，我和爸爸都記得，本來也想著要去接。”

裴知鶴視線從高掃過客廳裏放著的電視劇，“明白，您估計也是因為急事忙了半天，沒趕上接兒，心裏愧疚。”

“是……是這樣，這不是剛想出去接，小喬就回來了。”

江玉芬尷尬得臉紅，求救般地看兒一眼。

江喬側過臉去，沒應，尖俏的下用力繃著。

裴知鶴左手手背輕輕拍江喬肩膀，“看您還有客人要招待，估計不太方便。小喬還是先跟我回裴家，東西也暫存那邊。將來您不忙了，隨時來取。”

裴知鶴左手接過江喬的行李，後退一步，客氣地道別。

世家名門的繼承人，即便是再溫和，也像一過於昂貴的皎潔明月。

隻需在生鏽的門檻邊一站，就照得這一家子從房子到人都小裏小氣，登不得臺麵。

江玉芬心裏窘迫，在家門口進也不是，送也不是。

目送著江喬出了單元門，裴知鶴的步子卻在一樓慢了下來。

他拿出醫用消毒巾，如同手前準備般，仔仔細細地拭著那隻剛和江玉芬握過的漂亮右手。

從手腕到手心，從指到指尖，作準確而優雅。

半分鍾後，三張巾被裝進帶著明黃標誌的封袋，落樓下的垃圾桶。

裴知鶴走出樓門，打開車後備箱，把江喬那隻子滾滿砂土的舊箱子放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