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壽也是有數的。」

  「我就算窮盡一生，又能夠積累多功德呢？」

  此生，他或許也很難為一個真正的上神。

  就是畫江龍王那個位格的神祇，此生也定然是不上他。;

  道人思來想去，最後覺得好笑。

  「騎著驢騾思駿馬，居宰相王侯。」

  道人搖頭，覺得自己應當滿足了。

  「想我陸，昔日不過是那西河縣紫雲峰上的一落魄道人，什麼也都不是的一介凡人。」

  「如今，卻了一方鬼神，在這冥府之中作威作福，在人間萬人敬畏，香火供奉。」

  「此般種種，簡直是昔日做夢都不敢想的。」

  「如今當了鬼神了，還想著要更高的神位，更大的權柄。」

  「延了壽，還想要長生不死。」

  「活著的時候，這山著那山高，人心是高了還想高。」

  「死了了鬼，還是沒有什麼變化啊！」

  說完，道人一邊自嘲地哈哈大笑，一邊朝著遠走去。;

  「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得。」

  ——

  在那幽都城中自嘲一番過後，並沒有解自己心中執念。

  回到那不化骨小地獄又想了想，反而越發執著了。

  「老道我，如何才能為一個上神呢。」

  「難道老道我，就不能求得一個長生不死麼？」

  老道搖頭晃腦，坐在那不化骨地獄的石碑上，高聲說道。

  「天地大變蛟龍起，諸仙群聖歸人間。」

  老道轉過，又自言自語說道。

  「這般局面千載萬載怕是都難遇到，若是錯過了，往後豈能還有這般機遇。」

  道人越想越著急，也越有些不甘心。

  但是又覺得，再想又能如何，有些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沒有，你還能怎麼辦？;

  而這一天。

  道人離開不化骨地獄，朝著黃泉深的某一香火神境而去。

  路上便聽到了消息，有不鬼神都在傳聞，甚至連新死之鬼，蒿里之眾都知道了，紛紛攘攘地喊道。

  「迴開了。」

  「迴道開了。」

  「大司命、司命歸位，大司命掌眾生生死，司命執今生來世。」

  「已經有人投胎轉世了？」

  「真的麼？」

  「真的，迴打開，生死循環不休。」

  「那我也不願意去，留在蒿里多好，何故去那人間走一遭，那苦劫。」

  道人得到消息，也連忙趕到了幽都城後。

  抬頭便看到了一座座巨大的旋渦在高臺之上旋轉，而其中一個旋渦後面，看到了執掌眾生生死的大司命神的廓，哪怕只是看一眼，便覺難以息。;

  仿佛其手中握著繩索套在你的脖頸上，生死皆存於其一念之間，哪怕逃到了千山萬水之外，也無法逃出其掌心卷冊。

  而另一個旋渦之後，看到一蒙著眼睛帶著面紗的子俯視著眾生，雙手掐著咒訣，仿若捧著那迴。

  循著旋渦往下看。

  便看到了下面有著不鬼在長階之上依次而上。

  一個個登上那高臺，在那三生石上看過了自己的一生。

  隨後，邁旋渦其中，來世的影子也顯了出來。

  見此狀。

  哪怕早已經知道迴開啟之事的道人，也忍不住驚呼道。

  「司命之神。」

  「這等神祇竟然也歸位了？」

  「眾生生死，迴轉世。」

  「凡人將從此開啟來世，生生世世循環不休。」;

  而看著那一個個影投迴，道人也忍不住想。

  雖然這輩子或許難以湊出多功德，但若是來個十世迴，做個什麼十世善人，或許便有機會了。

  說不得某一世上了什麼大機緣，便可一躍為一方上神了呢？

  「生生世世，總有機會。」

  但是道人看著那一個個孤魂進迴，又不自覺地生出驚懼恐怖之心來。

  「哪裡有那般簡單。」

  「沒了此生過往，投迴再活一世，那還算是貧道麼？」

  「就算到了下一世，沒有了此生的種種，我即是想要做些什麼，此生的種種執念也早已忘卻得一乾二淨，到時候哪裡還來得及做些什麼？」

  「等到了那時，怕不是徹底沉淪在迴之中，生生世世在塵世來回，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往何而去。」

  道人原本還帶著幾分喜的眼神，漸漸地恢復了平靜。;

  他搖了搖頭，朝著另一端走去。

  他踏了其中一道旋渦。

  進了香火神境之中。

  人間。

  道人又勾了幾個煉毒丹、售毒散的惡鬼魂魄，其中還有一個冒充鬼神招搖撞騙，結果被凡人給打死的貨。

  「來來來。」

  「跟著道爺來。」

  「莫要怕，莫要慌，貧道帶爾等去得長生嘞。」

  駕黃泉之舟，正準備將那幾個惡鬼帶到了幽冥之中，路上他經過華京城附近的時候短暫停留了一下。

  他通過那地神，託夢給了自己的師弟鶴道人。

  社廟的香火神境之中。

  鶴道人恍恍惚惚落在了庭院的角落裡，便看到了自家師兄道人正在等候自己。

  「師兄。」;

  鶴道人也不是第一次以這種方式和道人相會，練地朝著對方走過去，人間世雖然隔絕，但是也並不是完全不相通。

  再說他本就是行走在兩界邊緣的存在，一個是供奉地神的廟祝，一個是勾魂攝魄的鬼神，二者打起道來也算是正常。

  道人時常會找他，問上一問人間的消息。

  而他，也時常會找道人問一問那幽冥的形。

  此時此刻。

  鶴道人便告訴了道人一個消息，只不過鶴道人說話的時候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空慧和尚在迴寺中坐化了。」

  「空慧當是世上第一個投胎轉世的人，只是不知道投去了何，此生又不知道還能不能相見。」

  鶴道人沒有等道人回應，便接著說了下去。

  「當日，靈華君其實問過我和他，誰願意那迴。」;

  「師兄，當時我沒敢應。」

  「我怕了。」

  道人：「怕什麼？」

  其實道人不用問，他知道鶴道人怕什麼。

  就如同他自己之前看那迴之前投胎轉世的孤魂野鬼一般。

  他們怕的是一樣的東西。

  鶴道人想了想，隨後才說道。

  「師弟我怕一迴，就再也找不回自己。」

  「雖然靈華君後來說，或許在千世萬世之後，有一日會尋回真我。」

  「但，那可是千世萬世。」

  「莫要說是是人非事事休，怕是海枯石爛，滄海都已經化為了桑田。」

  「若不是到了那最後一刻，我怕是不敢下這個決心，就算是真的死了，我怕是也不會這般早迴，至也會在那蒿里留上一段時日。」;

  道人聽完點了點頭，然後看著鶴道人說了一句。

  「空慧和尚，了不得。」

  罕見的他師兄弟二人坐在一起沒有罵那空慧禿驢，反而是對其選擇佩服不已。

  平心而論，他真的沒有空慧和尚這般勇氣。

  用千百世的迴，甚至更長的時間，去賭一條更高更遠的路。

  但是他知道，空慧踏上了另外一條長生之路。

  當然在空慧看來，這條路的盡頭或許不僅僅是長生，而是一種超一切苦難，超越生死之上，得無上正等正覺的道路。

  而他呢？

  他的路又在何？

  沉默無言中，師兄弟二人就此作別。

  黃泉河上。

  道人押著惡鬼歸去，他站在舟上看著那水中的自己，突然之中大聲地問了一句。;

  「你說，我陸可得長生麼？」

  說完，陸狂笑了起來。

  隨後，對著那水中的自己自問自答。

  「定然可以。」

  「定然可以。」

  「哈哈哈哈哈哈！」

  被那拈花僧一刺激，道人也下定了決心，他也一定要找到一條他想要的長生之路。

  黃泉之舟穿過河流而下，道人此刻的執念也落了那河中，化為了一道影子。

  往後。

  或許有孤魂野鬼恰好經過此，又剛好朝著那黃泉中看去。

  那影子便也會從水下向河面，大聲地問上一句。

  「你說，我陸可得長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