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緒激的緣故,德川慶勝的聲音很嘶啞,幾近破音。
在說到“松平後守”這一字眼時,他特地加重語氣。
其用意,一目瞭然。
尾張藩乃“三家”之一,歷代藩主世襲權大納言(從二位)一職。
論大名級別,他是“三家”;論朝廷位,他是權大納言。
反觀松平容保……會津藩雖也是親藩,但絕對沒法跟尾張藩相提並論,二者的區別就好比“養子”與“親子”。
至於會津家歷代世襲的後守(從五位上)一職,就更沒法同權大納言比較了。
因此,德川慶勝的意思非常簡單:你這下,來駁上的!
換做是在尋常時候,不喜生事的松平容保多半會就此住罷手。
然而……當前的急事態,使他喪失了往日的沉穩。
咚!他騰地站起。
因起的力度過猛,他下的馬紮被直接彈飛,重重落地,發出巨大的響聲。
“德川大納言,在下絕非冷之人,更不是在慷他人之慨!”
“尾張藩遇襲,在下同樣心急如焚。”
“可現在回師的話,我們近日以來的戰果……不,我們這一年多來的戰備,就全部付諸東流了!”
“既然奇兵隊遠在尾張,那便說明當前的長州藩是貨真價實的‘空國’。”
“如此,現在正是一鼓作氣,直取萩城,消滅長州的最佳時機!”
“為了討伐長州,我們準備良久,期待良久,難不就這麼放棄嗎?”
“若不趁此良機,一舉平長、週二國,除了這心腹大患,日後只怕會後患無窮啊!”
他剛一語畢,就立即獲得海量的附和聲。
“沒錯沒錯!”
“我恨長州了!”
“橘大將!我們理應繼續進攻!消滅長州!”
乍一看去,“主戰派”的聲勢好不驚人。
然而……“主撤派”的音量同樣不弱。
松平容保前腳剛說完,後腳德川慶勝便冷哼一聲:“呵!松平後守所言,好不慷慨激昂啊!”
“就差將‘膽小鬼’、‘貽誤戰機的賊’等頭銜扣我頭上了!”
“我不否認我主張‘即刻回師’是出於一己之私。”
“但是,我同樣也是在為大局考慮!”
說到這兒,他學著松平容保那般猛地站起,犀利的眼神掃視全場:
“我且問大家,長州軍費盡心計,海奇襲尾張,難道就只是貪圖濃尾的財富嗎?”
“想也知道,這種事絕對不可能!”
“他們一定是另有所圖!”
“攤開地圖好好瞧瞧!”
“尾張藩的東西兩側都是些什麼地方?!”
“西側是京畿,東側是關東!”
“我且問大家,長州軍若向關東進軍,我們該如何是好?”
“我再問大家,長州軍若向京畿進軍,我們又該如何是好?”
言及此,德川慶勝停了一停,隨後扭頭看向不遠的青登。
“橘大將,據在下所知,貴藩的二位主母剛剛生產。”
“長州軍若向京畿進軍,首當其衝的便是貴藩。”
“您就忍心讓妻小遭遇危險嗎?”
霎時,帳的氛圍發生微妙的變化。
永倉新八、芹澤鴨、藤堂平助等新選組的將領,統統變了面。
德川慶勝的這番言辭,好不大膽、直白,竟將青登架在火堆上烤。
他方才的那一席話語雖很不中聽,但不得不承認其觀點的正確。
就連為鐵桿“主戰派”的松平容保,一時間也無力反駁對方。
功攻佔尾張的長州軍,已然獲得戰略主,不論是向西還是向東都大有可為。
打下了長州,可江戶或京畿沒了……這般一來,還能算作是他們的勝利嗎?兩派人士誰也不服誰。
如此,帳陷短暫的靜寂。
須臾,不知是誰起得頭,現場眾人紛紛扭頭看向主座上的青登。
迷茫、躊躇、懊惱、恐慌……各式各樣的目落至青登上。
“……”
打從剛才起,青登就一言不發,臉上沒有半表。
若說當前有誰是可以穩定軍心的,當屬這位人人。
甭管松平容保和德川慶勝吵得有多兇。
坦白講,青登現在並不如他表面上的這般平靜。
眼下報奇缺。
目前僅知的那點報,全都來自那位勇敢的使者。
今日下午時,遍鱗傷、奄奄一息的使者趕到後軍大營。
“此地……可是徵長軍團的大營……?我有急事相告……快帶我去見……橘大將……!”
負責統領後軍的近藤勇聞訊趕到,發現使者的服上繡有“尾張三葉葵”後,不敢怠慢,急忙送他去中軍大營。
在見著青登後,他顧不得疲倦與痛楚,一五一十地將“尾張遇襲”的經過如實講來。
待語畢時,終於完使命的他再也忍耐不住,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總的來說,長州軍打了一場非常漂亮的奇襲戰。
在乘船登陸尾張藩的某海灘後,長州軍便趁著夜加行軍,在尾張藩腹地快速穿,徑直撲向名古屋城。
他們的進軍之所以能夠如此順利,還得多虧那“一國一城令”。
幕府絕不會因你是“三家”或是別的什麼親藩而疏於打。
因此,偌大的尾張藩只有名古屋城這一座城池,其餘地方既無城堡也無關隘。
事實上,也沒關隘可建。
尾張藩全境是一無際的大平原,無險可守。
一國一城令……幕府用來維護統治地位的這條法令,到頭來竟間接害了自……所謂的“黑幽默”,大如是。
名古屋城並非建在山間的山城或平山城,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平城。
因為藩主德川慶勝帶走絕大多數軍士,所以城只留了最低限量的部隊。
尾張藩上下何曾有人想過會有敵對勢力海奇襲他們的藩廳?
更何況,那時還是夜晚,正是力最不擊中、最容易出疏忽、防守最薄弱的時候。
以上種種,使得名古屋城的防能力恰值史上罕有的最低谷。
尾張藩雖是大藩,但其軍備況跟那些小藩相比,並無顯著差別,同樣是刀槍庫、馬放南山、武備廢弛,頂多就是部隊規模更大一些。
近代部隊本就可以碾封建軍隊。
以有備打無備,更是使這場戰鬥變為一邊倒的屠殺。
長州軍不費吹灰之力就兵臨名古屋城之下,接著又不費吹灰之力地攻破城門。
據使者所言,突如其來的炮彈雨瞬間籠罩城門以城牆。
僅片刻的工夫,年久失修的城牆磚瓦便如雪片般剝落。
再過一會兒,城門毀垮,徹底開。
接著,一隊隊手持先進火槍的軍士翻越倒塌的城牆、開的城門,魚貫而——其中不乏西洋人的面孔。
這些西洋人十分英勇,彪悍如虎,嫻地使用槍炮,一看就是飽經訓練的銳之師。
城的守軍被打得丟盔棄甲,始終未能建立有效的防線。
因為組織混、秩序崩潰,所以他們在敗退時忘記摧毀倉庫。
尾張藩三百年賴積累的無數華,就這麼平白便宜了賊眾。
好在在城破之際,守軍及時派出使者,命他們速速前往西國,找尋徵長軍團以求援。
為求報信功,他們一口氣派出二十餘名使者,從不同的方向突圍。
最終功抵達徵長軍團本陣的使者……就只有青登面前的這一位。從中可見是夜的戰鬥有多麼艱險、殘酷。
將心比心之下,青登非常同德川慶勝。
自家主城被攻破、家眷們不知死活……換作是他經歷這些磨難的話,怕是難以保持理智。
事實上,說不定用不了多久,他就要遭遇相同的危機。
在領兵出征時,青登只留了很的兵力來守家。
換言之,當前的秦津同樣也是一座“空國”!假使長州軍揮師向西,就憑秦津藩當前的防能力,絕對抵擋不住!一念至此,佐那子、阿舞、以及他那對剛出生的兒……他們的面容從青登腦海中一閃而過。
——佐那子……阿舞……九郎……寧寧……
他不自覺地攥雙拳。
東面的江戶亦是同理……
青登可不認為旗本八萬騎能夠擋住一支通槍炮的近代化軍隊!倘若江戶失陷……
霎時,新的面容——那對母子的面容——從其腦海中浮現。
——家茂……篤姬……
雖然恨不得即刻回師,擊退盤踞在尾張的長州軍,解除秦津、江戶的危機,但青登並未喪失應有的理智。
下令回師並不困難,可當前的“長州征伐”怎麼辦?就這麼放棄嗎?
假若現在回師,放過長州,讓長州度過此次危機,緩過一口氣兒來,天知道他們接下來又會整啥麼蛾子出來。
青登跟長州結下了海深仇。
一日不滅長州,他就一日覺被褥下有顆石子,咯得他腰痛。
是要回師?還是繼續徵長?兩念頭在青登腦海中展開激烈的爭鋒。
甭管他最後選擇了哪一項,唯有一點是絕對確定的——他的選擇將極大地影響未來!
一步錯的話,可就步步錯了!“……”
“……”
“……”
在眾人的殷殷期盼之下,終於……青登開口了。
“……徵長,不能停止。”
“州大人說得對,現在是長州防最空虛的時候,不能放過這一良機!”
此言一出,以松平容保為首的“主戰派”紛紛綻笑,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然而,未等德川慶勝出失的神,青登就接著往下說道:“但是!‘回師擊潰賊眾’亦同等重要!”
“因此,我們既要繼續徵長,也要解放尾張!”
驚人的言論使帳外重新被寂靜所包圍。
在座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不在彼此的臉上找到震驚、錯愕等神。
既然兩個選項都難以割捨,那就兩個都要——青登在經過激烈的思慮後,最終得出這一貪婪的決斷。
冷不丁的,一道幽幽的聲音傳出:
“橘大將,您的意思是說……兵分兩路?”
說話之人,正是代表薩藩的西鄉吉之助。
他明明被任命為徵長軍團的參謀,可自打戰役開打後,他就一直表出詭異的沉默,鮮在軍議中發言。
青登鄭重點頭。
“沒錯,兵分兩路!”
說到這兒,他扭頭看向松平容保。
“州大人,由你暫代‘總督’一職,統領軍團繼續進攻長州。”
“我親率新選組回師救援尾張!”
一驚未平,一驚又起。
在聽完青登的這番部署後,新選組諸將也好,還是其他人也罷,全都吃了一驚。
西鄉吉之助輕蹙眉頭,問道:
“橘大將,你只率新選組回師?不帶其他部隊?”
青登又點了點頭。
“沒錯。部隊規模大了,反而不便指揮,影響軍隊。”
“排程兵力的訣,便是以最的兵力去做最困難的事!”
“我新選組的五千兵,已足以擊潰賊眾!”
“州大人,我可以放心地將軍團給你嗎?”
說罷,青登直勾勾地看向松平容保。
對方在怔了一怔後,神鄭重地用力點頭。
“沒問題!請放心地給我吧!”
青登輕輕頷首以示收到其決心。
接著,他腦袋微微一偏,看向手邊的西鄉吉之助。
“西鄉君,新選組缺席了,會津軍與薩軍便徵長的主力。”
“請您鼎力協助州大人。”
西鄉吉之助不卑不、不驚不怯地與青登對視,角微翹。
“這是自然,我薩定當全力以赴!”
“……”
青登深深地看了西鄉吉之助一眼,沒有再多言,轉而掃視現場眾人。
截至方才,關於是戰是撤,大夥兒爭執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