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從眾員臉上一一掠過，眾員雖默然不語，不過今日的所見所聞顯然對他們甚深，所以已經沒有人出言反對。

楊凌忽地瞧見宋小和伍漢超一左一右，各自領著七八名侍衛站在街角，警惕地掃視著四方，心中不由一暖。

宋小也是位土司頭人，還有烏斯藏人的土司拓拔羽的兒拓拔嫣然，他們一個同蜀王府關系切，彼此友好。另一個不但和漢人相融洽，而且在為朝廷承擔義務，在江南剿倭中屢立戰功，到江南百姓的敬重和歡迎。

可見，只要彼此關系理得宜，他們是會和漢人親如兄弟，對朝廷有相同的認知的。而蜀地員對都掌蠻這個排他太強的民族，采用的政策顯然十分不得宜，才會釀這樣的惡果。

其實漢人有沒有認為蠻人愚昧，對其鄙視輕蔑甚至欺侮的呢？肯定也有，而且大有人在。小伍的老爹那麼反對兒子和小往來，未嘗不是沒有這種心態作祟。

它和貧富者間的岐視、讀書人和商賈間的岐視等等一樣，這個問題要徹底解決，決非一時一日之功，恐怕要曠日持久了，但是起碼做了努力，就能弱化這種矛盾，再不濟也不至于搞的兵戎相見，那麼要消彌它也就有希了。

這些日子從柳彪打聽來的方方面面的消息，楊凌知道其他一些部族也在蠢蠢，不過和攻擊、排他極強的都掌蠻不同，那些部族的普通百姓和漢人相比較融洽，也愿意往來。

反而是那些高層的土司、酋長們，擔心隨著和漢人往的逐漸增多，會削弱他們對那些半奴隸似的族人生殺予奪的大權，所以盡管朝廷對他們優渥寬厚之極，賜以王侯般的待遇，仍然費盡心機想要生些事端驅逐漢民。

但是由于他們的族人同漢人往頻繁，彼此友好，他們反叛缺乏群眾基礎，想鬧事就困難多了，所以才寄于都掌蠻的叛，希渾手魚，藉由都掌蠻的事向朝廷施，索取更大的權利和好。

都掌蠻這小小一枚棋子，背后影響的是整個蜀的安定局勢，起落之間可就不能不慎之又慎了。想到這里，楊凌暗暗嘆了口氣：起兵戈易，化玉帛難吶……

回到大營，楊凌單獨召見了鄢高才。楊凌背負雙手，端詳著墻上懸掛著的敘州一帶地形圖，頭也不回地道：“鄢大人，今日聽了你的平蠻八策，本益匪淺。看來你在這里做縣令，雖因況特殊，沒有什麼政績，不過并沒有一事無為，心中還是很為朝廷打算的。”

鄢高才知道楊凌特意把他喚來，當然不會是為了夸他幾句，所以只是靜靜地聽著。

楊凌又道：“依我看來，都掌蠻驕橫慣了，他們不吃點虧，肯定不會低下頭來認輸。七日之后，都掌蠻絕不會依言釋放世子，主乞降。這場叛，必得武力圍剿才能平息。蜀地員最擔心的，怕就是世子安危了，但本事后細細想來，倒覺得..........他們未必就會殺掉世子”。

“哦？大人何以如此肯定？”

“還是因為漢人”，楊凌微笑著轉過來，回到桌旁坐下，向他推杯示意了一下，道：“據我得到的消息，很早以前，就有漢人流民、山賊和軍犯遁都掌蠻的地盤，投效他們。

都掌蠻人雖然勇猛善戰，尤其在叢林山地中如魚得水，來去自如。不過他們到底愚昧落后，缺心機，打仗也是直來直往，本不懂用詐降計。化年間，朝廷派兵招，都掌蠻人近三百位酋長被那個蠢使殺掉，隨后都掌蠻人竟會預布伏兵，然后向貴州都指揮使詐降，殺死五千多人，就是為他們所用的漢人所出的計謀。”

“本篤定他們不會殺死世子，就是因為這些人的存在。在都掌蠻人眼中，既然不能用世子來脅迫我們，他就失去任何價值了，很可能會殺他泄憤。但是那些漢人一定知道一個活世子勝過一百個死世子，他們不會甘心的，所以一定會勸阻蠻人酋長。”

鄢高才蹙眉道：“這樣一來，我們不是仍然要投鼠忌，不能盡展所為？”

楊凌搖頭道：“不然，我們既不能為了世子答應他們的條件，助長他們反叛的野心，就只有果斷手。七擒孟獲的事你知道吧？蠻人如果被徹底打服了，反而很難再起反心。

都掌蠻橫行不法，屢屢造反，使周圍各族百姓苦不堪言，就是因為朝廷例次圍剿，多以失敗告終，才使他們有恃無恐。我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朝廷軍不可戰勝，待到走無路時，他們就只有選擇降之路了，那樣說不定反而是保住世子命的唯一方法”。

鄢高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楊凌又道：“你對本地最是悉，本即將用兵了，你可有什麼好的計策獻上？如能用之得當，說不定能奏奇效，亦可減兵傷亡”。

鄢高才笑道：“下每次了窩囊氣、斷了窩囊案，回到后宅痛罵一番，也時常設想朝廷兵能夠一他們的舛傲不馴之氣，所以倒也設想過一些辦法。

大人用兵如神，戰無不勝，而下卻本不懂用兵，只是從蠻人形和諸縣民為依據，所做的一些設想，不知對大人有無用”。

楊凌欣然道：“這正是本所欠缺的，不管對錯都沒關系，咱們只是私下計議，又不是帥帳議論軍，鄢大人盡管暢所言，”。

鄢高才拱手道：“下遵命”，他吸了口氣，習慣地一瞇眼睛，那副模樣瞧在楊凌眼里，頗有點險的味道。

“大人，朝廷化年間曾派出二十萬大軍，也不能奈何得了他們，是戰力不如他們麼？不然，只是他們盤踞之天生奇險，而且諸險寨之間相互呼應、互相支援，朝廷大軍不得其門而，明明兵力占優，在那迷魂陣般的山中，不能一展所長，反而制，這才招致失敗。下苦思冥想，想出幾條計策，請大人參詳，看看能否用得上”。

楊凌神一振，走回桌旁提起筆來道：“你說，本記下了”。

鄢高才沉著道：“第一，組織當地漢苗彝羌移民組織民壯，他們不僅悉地形、悉都掌蠻人，而且都曾過都掌蠻的欺，若是有朝廷大軍支持，必能踴躍參加。有這些本地人協助，大軍可以減迷路、到霧瘴毒疫的危險、而都掌蠻利用地利的優勢就可以減一半。”

楊凌點頭道：“嗯，此計甚好，本記下了”。

楊凌一邊記心中一邊暗道：“這一招，我還是苦思當年看過的剿匪電影，才想起充分利用當地群眾。這人雖是兩榜進士出，在這小縣苦熬了兩年也不是全無好，至不象那些言使夸夸其談，務實的很吶。”

鄢高才又道：“第二，那些留在村寨中的都掌蠻老，很多都是他們的眼線，而且朝廷每有圍剿，還會向山上輸糧運菜，使他們有恃無恐，如要徹底擊敗這伙叛逆，讓他們走投無路，就得斷其援路..........蠻人之人和優勢便也沒了”。

他說到斷其援路時有意拉長了聲音，楊凌聽出其中腥的味道，心中不由一凜。若單從軍事上的角度講，鄢高才并沒有錯，有這些人在自已眼皮底下通風報信、輸運糧草，都掌蠻據險而守，守上十年八年簡直都不問題。

楊凌自然不至于在冷酷無的腥戰場妄談‘仁義’，學習那個曾被偉大領袖評價為“蠢豬式的軍事家”宋襄公，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些老弱婦孺等于是都掌蠻的斥侯和給養兵，同樣是戰士，可他們畢竟是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一定要用這個方法嗎？

更重要的是..........我是要征服他們的野心，使他們不再為禍一方，把他們納朝廷法制的管轄之下，可不是要屠族滅種呀，這招毒計使出來，都掌蠻還肯降麼？

楊凌忽然想起在他后世的記憶中并沒有都掌蠻這個民族，而都掌蠻的特殊喪葬儀式懸棺，還被稱為謎一樣的存在。那麼歷史上這個民族就應該是很早就已經滅絕了的，在自已沒有到來而使之到影響的歷史中，是不是就是因為他們的野蠻和狂妄，耗盡了朝廷的耐心，最終導致了亡族的命運？

我今日率軍圍剿都掌蠻，不能采用這樣酷烈的手段把他們上絕路，這個本該湮滅在歷史長河中的族群，讓我使它延續下去吧。

楊凌記下了這一條，在下邊又劃了條長長的橫線，不聲地道：“繼續說下去”。

“第三，叛蠻藏之地勢險要、山高林，刀槍威力不大、火炮難以奏效，不過下雖不讀兵法，也知道洼地用水，林中用火的道理，一個烈火、一個毒煙，此兩者若擅用，必奏奇效”。

英雄所見略同！楊凌心中欣然。昔年二十萬大軍平叛都不能取勝，他只領著七萬兵，憑什麼就敢雄心誓要拿下都掌蠻？楊凌打一開始也沒想過對著這鬼斧神工的天險用常規戰法。用人力抗天險，實乃下策。以煙火破天險，使都掌蠻失去憑仗，要對付這支裝備極其落后的蠻軍反叛就容易多了。

鄢高才見楊凌連連點頭，神欣喜，不由大鼓舞，又道：“第四，我軍人多，山路崎嶇，本用不上，不如分路進發，各個擊破，小寨易攻者先取之，則大寨孤立，也就易破了”。

楊凌擱筆笑道：“妙哉！本正有此意，我觀都掌蠻據險而守的各要隘，認為要徹底擊敗都掌蠻，必破九城；而破九城，則必破凌宵城；破凌宵城，則必剪其羽翼，先清外圍，破僰王山、都都寨等險要，步步為營，促其集中而其決戰，倒與鄢大人不謀而合”。

鄢高才聽了抬頭在地圖上反復搜索，細細品味，半晌才悚然容道：“大人高見，以往用兵，兵常腹背敵，制，正是直取要害，外圍不靖的原因，這一招妙啊！”

楊凌搖搖頭嘆道：“也談不上高妙，本正是調閱了以往屢次進剿的檔案，仔細分析他們失敗的原因，才想出這一招來，說起來，正是他們的失敗，付出了偌大的代價，本才知道如何避免同樣的失敗”。

他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抻了個懶腰道：“有這四計，再結合本的主意，勝算又大了幾籌，鄢大人，你這計策很好，依我想來，至可以減三的兵馬損失，功莫大焉”。

鄢高才吃吃地道：“大人，下還沒說完吶”。

“啊？還有，快講快講！”楊凌大為意外，急忙催促道。

鄢高才走到自已桌前，抓起杯來喝了口茶水，神有些怪異地道：“下冒昧，我看大人什麼都考慮到了，只是忘了一點，但是這一點卻至關重要”。

楊凌容道：“什麼事？”

鄢高才道：“軍心！士氣！”

楊凌不啞然。

鄢高才道：“衛所兵厭當兵、厭戰的氣氛很濃，而且衛所軍訓練極，戰力較之一些地方的民壯還要差些，現在又是來到這樣險峻的山中，他們又早聽說過這些蠻夷反叛打敗過朝廷二十萬大軍，試問敢戰想戰的士卒還有多？”

楊凌倒一口冷氣：這一點的的確確最是重要，打仗什麼條件都重要，可是最最重要的卻仍是人。這些軍人若是無心戰，就算把諸葛亮請來定下百十條的妙計又有何用？

而楊凌由于來自現代，對于軍隊的聽從指揮有些太習慣了，時常不經意地忘記為將帥者最重視的這一條，經鄢高才一提醒，他才驚覺：這些兵不是他帶出來的，這些兵也不是李森可以如臂使指的親信，從各府縣調來的這支麻花軍，真的臨戰時到底能發揮多大的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