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啊
你是不是在看笑話
明知我還沒能力保護
讓我們相遇啊
上天啊
最近是否不再失眠啦
願世間溫化作一縷風
代替我擁抱
以後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顧
我不在旁你不能欺負
別再讓人走進心裏
最後卻又離開
因為我不願再看流淚啦
——《阿拉斯加海灣》
那些半夢半醒的時刻,那些痛苦難熬的深夜。
顧清淮能清晰知時間一分一秒劃過,每一秒都有更為清晰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
他開始頻繁夢見過去,夢見媽媽。
深山之中的木頭房子,往外看去滿目皆翠群山綿延,山路盡頭不知在何。
他一警服冷淡肅穆,坐在老家門口的石板凳上,懷裏是那只尚未老死的貓咪。
“顧清淮,你長大以後想做什麽?”聽見聲音,他驀地擡眼往山下看去,眼圈慢慢紅了。
從山下走來的媽媽背上是筐子,盛著和他一起采摘的清明草。
那個時候,媽媽尚且沒被病痛折磨得不樣子,笑起來眼睛溫又明亮。
側男孩五六歲的樣子,低聲說:“我也不知道。”
媽媽:“當警察吧,媽媽喜歡警察。”
男孩沒說話,垂著頭,小聲問:“當警察就可以把壞人都抓起來嗎?可以把說我沒有爸爸的小朋友都抓起來嗎?”
裴婉卿笑著他腦袋:“誰說你沒有爸爸了?你爸爸在很遠的地方,總有一天會來接我們回家。”
可當那年孩經過自己邊走進屋子,顧清淮看見裴婉卿長久靜默下來。
的眼睛看向茫茫大山,似乎在等什麽,卻總也等不到。
顧清淮坐在石凳上,怔怔看著母親方向。
那在槍林彈雨一線沖鋒陷陣的緝毒警察,此刻不過是個失去媽媽太久的小男孩。
媽媽去世後,似乎是不想讓他擔心,一次都沒有讓他夢見。
即使是在夢裏,顧清淮也清醒知道這是夢,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想要再看看媽媽。
他終究是沒有忍住,走過去,聲音幹而沙啞,喊了一聲“媽媽”。
裴婉卿轉過頭,可就在這一秒,眼前一切陡然消失。
耳邊有咳的聲音,痛苦、嘶啞、奄奄一息,他快步走進屋子裏。
十二歲的自己顯然已經被嚇到,眼睛通紅卻不敢哭:“媽媽你怎麽了?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媽媽……”
顧清淮垂在側的修長手指攥起,擡眼去看床上那道瘦得不樣子的人影:“顧清淮,如果有一天媽媽不在了,不準哭,走出大山,不要回來。”
單薄年衫洗得發白發舊,手背無措抹過眼睛:“那你怎麽辦?”
裴婉卿臉上全是淚,手很輕很輕落在他的腦袋上,是不曾變過的溫語調:“媽媽會一直看著你。”
白病晚期,是白病晚期。
蒼白日從木頭隙仁慈地散進幾縷,照著上下翻飛的細微浮沉。
顧清淮站在房子中間,空氣裏都是腐敗的味道,目之一片破敗,兒時媽媽親手幫他做的木頭書桌已經坍塌腐朽,上面搭著他沒寫完的半張試卷。
他看著那奄奄一息的人,嚨發,輕聲開口:“媽,我穿這服好看嗎。”
顧清淮一警服,警襯領口彎折出鋒利的弧度,領花肩章無一不嚴肅,六位數字的警號熠熠生輝,折著屋子裏的唯一一點亮。
二十五歲的顧清淮,在夢裏終于得償所願,站到沒有機會看他長大的母親面前。
“讀了警校,七年毒學,畢業後警,在毒支隊。”
“可是媽媽,我可能快要死了。”
“死後,可以見到您嗎。”
被艾滋病毒販的針紮,他沒有告訴邊任何人。
此時在夢裏,顧清淮站在母親面前,終于可以像個有所倚仗的孩子,說出所有恐懼。
病床上的母親白病晚期,開始不間斷地嘔咳。
的面蒼白,好像什麽都聽不見,閉上的眼睛有淚。
顧清淮想說媽媽不要走,想告訴那個驚慌失措的小孩子不要害怕,可當他走近,一切倏然消失。
他站在走過無數次的那條山路上,看單薄的年背著病重的母親。
“不要去治了,去了人家大醫院也不會收了……”
“你一個小孩子,你去不了的,快帶著你媽媽回家吧!”
“你有錢嗎?沒有錢人家不給你治病的。”
“好孩子,留著錢,不要花,你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年人骨骼初,肩背尚且單薄,下過雨的山路泥濘不堪,無數次險些倒,像海上被狂風快要掀翻的小船。
顧清淮手去扶,指尖似乎明,到一片虛無,卻無意間對上年強忍眼淚的眼睛。
“顧清淮,給媽媽唱首歌吧。”
“唱什麽歌。”
“就便警察那首。”
年哽咽著開口,每一次發出聲音,酸便深重一分,他忍眼淚忍到眼睛通紅。
他聽到母親聲說:“你終于來接我了,我等了你一輩子。”
話音剛落,母親搭在他肩上的手永永遠遠垂下來。
暴雨雷鳴,全世界轟然倒塌,他低聲喃喃:“媽,我還沒唱完呢……”
顧清淮深深看著年背上永遠閉上眼睛的母親。
他看見天轉換太東升西落,看見朗月懸掛山巔從月牙變圓再變回月牙,看見枯枝出芽北風一來又變回枯枝。
他看見走向學校的自己,書包裏再也沒有母親準備的飯菜。
他跟著衫單薄的年被風吹襯衫,又回到那所貧困山區學校。
趙晚秋站在講臺宣讀績:“顧清淮,全校第一,繼續保持!”
年把績單塞回書包。
以後,媽媽再來開家長會,就是全校第一的媽媽,沒有人會再說那個人未婚生子造的什麽孽。
年風一樣跑回家,山路怎麽如此長,他跑得更快。
顧清淮想說,不要跑了,你的媽媽已經去世。
可他垂下眼睫,終究沒有說出口。
夕漫天,那矮舊的木頭房子被染得金燦燦,在綠樹掩映中溫馨又暖。
媽媽曬幹的臘掛在那,和紅的辣椒一起,媽媽洗過的他的藍白校服迎風招展。
“媽……”
屋子裏,還有母親走前沒吃完的半塊點心。
的針線盒、的梳子、沒來得及給他織完的半件,整整齊齊放在窗邊。
就好像只是短暫出門,回家的時候,還會給他帶一紙袋糖炒栗子。
所有的力氣在一瞬間離。
媽媽的所有東西都在,只有媽媽,變後山的一座冰冷石碑。
年深吸口氣,強裝鎮定,不敢哭。因為媽媽說過會一直看著他。
他炒菜、做飯,端出來放在小石桌,擺上兩副碗筷。
他看著媽媽做好的臘,大口大口吃飯,眼淚大顆大顆砸進碗裏,和米飯一起咽下去。
顧清淮在他對面坐下來。
二十五歲的顧清淮對面,是十二歲剛剛失去母親的顧清淮。
彼時年,泣不聲。
心裏字字句句,都是說給媽媽聽。
我會好好吃飯,好好學習,走出大山。
我會為一名人民警察。
眼前年消失,耳邊喧囂嘈雜,不再是那片生他養他的大山。
“為什麽這次易又有警察?!媽的,到底是誰走了風聲?”
狠的毒販氣急敗壞,瘦高年淡定放下酒菜,手到門把的一刻指尖冰涼,掌心都是冷汗。
後閃過一道疾風,他側躲開,可那拳頭已經避無可避從四面八方落下來。
是指虎,每一拳頭下去都是真實的皮開綻。
十幾歲的年,如何能和一屋子毒販斡旋搏鬥。
他疼得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掉,心裏卻想著,舉報毒販是不是有獎金,高中學費不用借遍全村,還可以給鄰居買一過冬的棉。
警察就在這時破門而,那時秦釗尚且年輕沒有白發:“不許!警察!”
顧清淮臉上上全是,他走過的山路、他扶過的樹枝都留下暗紅痕跡。
他遠遠看見家裏亮起燈,暖黃的昏暗的,他的心跳突然很快,很疼,近乎是拖著一條廢拼命回到家。
不是媽媽,怎麽可能是媽媽。
顧清淮一傷站在月裏,笑得如釋重負鼻子發酸:“老師,還你錢,我有錢了。”
再往後,天大亮。
秦釗指著他額頭教育:“公安機關的特必須年滿十八歲,我們不收你!沒錢上學你來告訴叔叔,我就不信我們一個毒支隊供不起你一個小屁孩,再敢鋌而走險,叔叔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趙晚秋恨鐵不鋼:“你不上學你又跑哪兒去了?再敢給我弄一傷回來,我就跟校長說管不了你了,退學吧!”
氣得不輕,轉過又問:“吃飯了沒有?!沒吃飯趕吃飯,給你煮了排骨湯!”
前來義診的醫生幫他清創合,背過的時候手背蹭過眼睛,再拿紗布過來,眼睛已經紅了:“我有個兒和你差不多大,你們要不要換個聯系方式?”
他去鎮上買了一個最便宜的二手手機,能上網能發消息那種,等那個傻子有不會的題問他。
一邊說著“笨死你算了”,一邊給講第二十遍立幾何。
改簽名——金榜題名,就見面吧。
他整晚沒睡,星河浩瀚,不知前路在哪,何必禍害人家姑娘。
風雨飄搖,錄取通知書到來。
年走到媽媽墓碑前,低聲說:“媽媽,是警校。”
貧困山區出了個高考狀元,紅橫幅鮮豔到刺眼。
送他的人好多,有了一只眼睛的鄰居,從未放棄過他的趙晚秋,借給他學費還要給他幾個饅頭的鄉親。
山裏巡邏抓捕毒販的秦釗大步走到他面前,鄭重其事,表嚴肅:“歡迎你加我們的隊伍!”
他背起行囊,最後一次回頭。
滿目皆綠,翠綿延,他好像看見媽媽也站在人群裏,正在著他笑。
“上啊,一個都別放過!”
“舉起手!不許!”
“防線你手裏的槍!”
“毒品藏在哪?出來!”
“警察!”
麻麻的槍聲讓人分不清是夢境和現實。
顧清淮恍惚之間又看見警校畢業那張大合影。
時過境遷,鮮無邊暈染,那些鮮活的面孔正在一個一個慢慢變黑白,最後他的影未能幸免。
顧清淮驀地睜開眼睛,牆上掛鐘顯示淩晨兩點。
那些在酒吧蹲點的深夜已經恍如隔世,因為每每下班回家打開門,沙發上都窩著等他到睡著的鐘意。
鐘意按開臺燈。
在無數個淩晨兩點等顧清淮下班,如今像是已經形生鐘,每天一定要在這個時間醒一次。
潛意識裏是顧清淮下班了、要跟他說完“晚安”再睡,可等清醒過來,就再接一次他已經不在的事實。
睡意全無。
我再看最後一次,這樣對自己說。
開好友列表,只是看著“顧清淮”三個字,就已經開始想哭。
他的頭像沒有換,還是之前發給他的羊氈小豬,和的是一對。
朋友圈沒有任何態,他的生活從此無跡可尋。
鐘意咬著下,隨手從相冊裏找了張照片,換掉頭像。
每一秒的呼吸都酸,還是忍不住,又打開兩人的聊天窗口。
視線一寸一寸往上,像是從這年的秋末退回到那年冬初,初初遇見他。
視線定格在兩個人的影子,他的影子擡起手,的頭。
眼淚順著臉頰落,手指落在屏幕,用了力氣,按下刪除。
一切回到最初起點,心一下子變得很空,好像北風可以直接貫穿。
視線模糊,一切只剩虛虛的幻影。
鐘意最後一次點開顧清淮的聽歌件,點開他最近聽的歌。
顧清淮最近聽的歌裏多了一首。
是Beyond的《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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