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里氣氛有些微妙。

沈凝面無表地坐在左邊，姿直，眉眼絕艷淡漠。

姬蒼面無表地坐在右邊，氣度冷峻，矜貴出塵。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寬闊的上城街道上。

兩人像是比誰更冷似的，良久沒有說話，馬車里安靜得有些抑。

最終還是姬蒼先開口：“巫蠱之在皇族是絕對不允許存在的，此事沒有商議的余地——”

“你不必找借口阻止我。”沈凝打斷他的話，“你也不用以為我是為了你，我只是不想失去一個強大的靠山。”

“你不會失去靠山。”姬蒼聲音冷淡，“本王死之前會讓你擁有自保的能力，甚至可以讓你為別人的靠山，沒有人敢對你如何。”

若不去分辨他話里的意思，只從兩人說話的語氣判斷，這番話聽著著實像一場沒有的談判。

語調沒有一點溫度，口吻完全公事公辦。

誰會認為這是夫妻之間的談話？

沈凝淡道：“若是如此，我更要救你一次，畢竟這麼大的人不好欠。”

姬蒼眉目一沉。

車廂里低氣緩緩彌漫，像是提前進了凜冽寒冬，森冷刺骨。

可惜沈凝對這子寒氣淡定之，還能怡然自得地與他商議：“你若強地阻止我，我只能自己一個人想辦法，到時能不能功，會不會發生意外，都不好說。”

“你若同意這件事，就提前找幾個醫湛值得信任的大夫過來協助我，我會告訴他們需要準備什麼，讓他們一起做我的助手，確保以后發生意外時可以及時補救，盡量做到萬無一失。”

姬蒼眸心寒氣翻涌：“如果本王拿鎖鏈把你鎖起來呢？”

此言一出，空氣仿佛瞬間凝結。

沈凝渾逆流，尚未忘卻的記憶像是突然開啟了閘門，復蘇之后瘋狂席卷而來，讓眼前發黑。

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被囚的日子。

暗無天日的地獄深淵里，玄鐵牢牢鎖住的四肢，被像喪家之犬一樣被人囚著，沒有一一毫尊嚴，驕傲被踐踏得支離破碎……

“沈凝。”耳畔響起男人繃的聲音，沈凝被急切圈進一個溫暖懷抱，那雙手臂箍著的腰，男人清冽低沉的氣息噴薄在頭頂，“對不起，沈凝，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凝回神，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急促地松開掌心，垂眸怔怔盯著自己的掌心，幾道鮮明的紅痕幾乎掐破了掌心。

“指甲該修了。”平靜地開口，“不然不知什麼時候又會傷了自己。”

姬蒼垂眸注視著的頭頂，無比后悔方才所言，眼底有著幾分自責：“抱歉，我……我不會那麼做的，只是……”

“抱歉什麼？”沈凝終于回神，斂去面上表，“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沒資格強求你什麼。”

姬蒼一震，薄抿。

“你也不能要求我不做什麼。”沈凝微微偏頭，注視著垂落的煙羅帳幔，神淡漠而無，“姬蒼，我嫁給你是圣旨賜婚，在我沒有能力抗旨且局勢對我有利的前提下，我遵旨而行。但我不想欠你太多人，又想以后借著你的勢力給自己行個方便，所以救你是一個劃算的計劃，我深思慮過了，所以你不用阻止，也阻止不了。”

頓了頓，“當然，你若真想用鎖鏈把我鎖起來，以我一人之力自然是沒辦法反抗的，你可以試試。”

姬蒼沉默良久，才低沉開口：“不會。”

“不會什麼？”

“不會把你鎖起來。”姬蒼小心翼翼地握著的手，“我只是覺得還可以尋找別的辦法，不一定非得冒險。”

“就算我現在做了決定，從開始下蠱到取心頭藥，至也要兩個月，這意味著你還要承兩個月的劇毒折磨。”沈凝語氣淡淡，“倘若繼續拖延下去，你能保證一定可以找到其他的解毒之法？若一直找不到其他的解藥，你打算就這麼赴死？”

姬蒼道：“本王早在知道中毒的那天開始，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姬蒼，你是不是喜歡我？”

姬蒼一愣，隨即抿：“為什麼這麼問？”

“我上沒什麼特別之，比起那些尋常世家子，就是脾氣壞了一些，子了一些，做事不擇手段，愿意為了練武而吃苦，這些特質放在任何一個人上都是桀驁不馴的，尋常男人容不下。”沈凝聲音淡淡，“就算容得下，也沒什麼值得欣賞的地方。”

姬蒼沉默片刻：“誰說沒有值得欣賞的地方？是你太過妄自菲薄。”

“不是妄自菲薄，而是自知之明。”沈凝道，“脾氣壞子冷，嘉禾公主們可以做到；吃苦練武，那些武將可以做到；做事不擇手段，臣邪佞也可以做到，你不必覺得我有多特別。”

姬蒼眉心蹙：“如果我就覺得你特別呢？”

“那只能證明你確實喜歡我，喜歡我到了盲目的地步。”沈凝偏頭看著他，眼神堅定，“既然如此，你更沒有理由阻止我不是嗎？難道喜歡一個人，不想跟白頭偕老？”

白頭偕老？

姬蒼一怔，忽然不知該如何回應。

車廂里一時被安靜籠罩。

好一會兒，姬蒼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想過這些。”

他連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都不敢保證，哪敢去想白頭偕老？

“以前沒想過，現在可以想想。”沈凝收回視線，聲音淡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人總要活著才能有無限可能，一旦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所以逆境可以越，困難可以克服。

命運可以抗爭。

唯獨死亡不能妥協。

姬蒼沒說話，心里卻開始想著的話。

白頭偕老？跟嗎？

他沉默地回想著娶妻那晚，他待在書房一整夜沒睡，制定了很多計劃。

他想著兩年時間足夠他籌謀，足夠收服他麾下那些忠心的將士，足夠支撐起攝政王府。

他死前會安然送到邊關封地，以后手掌四十萬大軍，為雍國無人撼的戰神，第二個攝政王。

不是個之人，正是因為桀驁不馴，所以他不用擔心會被皇權威，不會擔心被人算計陷害。

正是因為冷無，所以他不用擔心被家人用親緣算計綁架。

可是讓他好好想一想，他想不想跟白頭偕老。

白頭偕老。

短短四個字，卻讓人心翻涌，五臟六腑都熱了起來。

“你愿意我跟白頭偕老？”他低問。

沈凝語氣平靜：“我只是在說一種可能，你活著才有這種可能。”

姬蒼薄輕抿，突然間很想得到一個答案：“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白頭偕老？”

“如果你不利用我，不算計我，不謀害我……”沈凝嗓音清冷，“并且保證你能活到那一天，我應該沒別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