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無知這四個字, 同一直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全然不搭。
但他帶著懷念的目,卻落在了一直低頭不語的章宜郡主上。
他滿臉慈祥,對兒的慈溢于言表。
這讓人不由便信了他的說辭。
從壽寧公主起到現在,章宜郡主就一直低著頭,單薄瘦小的團一團,讓人心生憐憫。
從鄭承嘉突然薨逝開始, 的世界就變了,母親并非母親, 父親也并非父親,就連弟弟, 也不再是親生。
被母親拉著不停赴宴,被著一次又一次踏出家門, 在宮宴上被抨擊世,也被人就那麽推下忘憂池中。
早春三月, 池水依舊冰冷。
那一波又一波池水拍打在上,寒氣從四面八方侵襲, 令想要就此死去。
對于年的來說,似乎死去要更簡單一些。
活著太累了。
永遠不知母親還要做什麽,想要做什麽, 又或者對有什麽安排。
就如同牽線木偶,被他們拎著演出著一幕幕看不懂的啞劇, 被迫著走上舞臺。
可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人問過究竟願不願意。
此刻,坐在熱鬧的百禧樓中, 耳中是歌舞唱音,前是從小教養長大的母親。
就在剛才,的母親親口說的父親不是鄭承嘉, 而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了那麽多年的舅舅。
鄭如嫣此刻已不知要作何反應,近似茫然地坐在那,聽著他們清晰的話語,卻一句都沒聽懂。
應該聽懂嗎?應該給予什麽樣的反應?鄭如嫣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知道,很累,很痛,渾都囂著,囂著想逃離這裏。
真的很怕。
可不敢。
怕母親生氣,怕舅舅不喜,也怕聽到衆人刺耳的嘲笑聲。
這些就如同那一日的池水,依舊冰冷冷地包圍著,從未真正被救。
李錦昶看著低頭不語的鄭如嫣,聲音越發溫和:“當年父皇命孤去輔州賑災,孤在那裏救了一個民,便因此有了嫣兒。”
“只是嫣兒的母親難産,生下沒多久便過世,孤便命人好好養,待到回京之後再作打算,誰知……”
他微微擡頭,把目挪到了壽寧公主的臉上。
“誰知皇妹年紀輕輕就看上妹婿,為他早為人婦,卻因弱而早産,孩子也未保住。”
“我當時擔憂傷心過度,便把嫣兒當生的孩子,給養,待到同嫣兒有了母親,才告訴實。”
“此事,太子妃也一直知曉,并暗中照顧嫣兒。”
這話看似毫無破綻,但壽寧公主早産喪,即便再如何崩潰,也不能看不出已經足月的鄭如嫣并非剛生的嬰孩。
就算當真崩潰無法辨認,難道鄭承嘉也跟著一起崩潰?
畢竟,鄭承嘉并不知道當年兒被調換,一直把章宜郡主當親生兒在教養。
不過,太子是儲君,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所言如何,真相便如何。
李錦昶最後嘆:“皇妹即便得知嫣兒并非親生骨,也悉心教養,多年來孤一直很是激,太子妃也時刻記著皇妹的這份用心。”
“今日皇妹和盤托出,也算是解了孤的心結,讓嫣兒可以認祖歸宗。”
姚珍珠正巧坐在鄭如嫣邊,清晰看到哆嗦了一下。
認祖歸宗四個字,對的刺激太大了。
李長生也認認真真聽完了李錦昶說的故事。
等李錦昶說完,才深深嘆了口氣。
“本宮養了嫣兒那麽多年,自也舍不得讓離開我,可終歸是皇室脈,是李家後裔,我也不能讓一輩子無名無分,只當個郡主便過活。”
“那對嫣兒太不公平了。”
“今日把話都說開,倒是圓了我一樁心事,待到給嫣兒安排好去,我才好關起門來,一心為駙馬守喪。”
壽寧公主重新起,對太子妃遙遙一拜:“嫂嫂,嫣兒以後就給您了。”
陳輕稚扶著池夢桃的手緩緩起,徑自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替本宮養嫣兒多年,功勞苦勞皆有,如今嫣兒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孝順懂事,安分守禮,本宮很激皇妹的良苦用心。”
“你放心,本宮膝下無,以後嫣兒便記在本宮名下,為殿下的嫡長。”
幾人這一番你來我往,前後不過一炷香的工夫,但鄭如嫣的份卻天差地別。
曾經他的父親是定國公、母親是大公主,而現在,的父親了太子,母親換了太子妃。
一夕之間,尊榮絕代,無人能及。
但高興嗎?鄭如嫣死死盯著袖上的淩霄花,努力抑自己的心,不讓自己做出不面的事。
人們已經看夠了的笑話。
便是從郡主為了公主,依舊是這宮裏的笑柄。
李錦昶大手一揮,道:“孤原也沒有兒,如今倒是兒雙全,喜事一樁,真是喜悅至極。”
他道:“即日起,便改鄭如嫣之名,是為李如嫣,封其為朝公主,賜住景宮。”
雖說李錦昶還未當上皇帝,未能繼承國祚,但他是宮中儲君,想要立自己的兒為公主,未嘗不可。
如此話一出口,殿中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起恭賀。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能被恭喜的,自然是這一對突然有了兒的儲君夫妻。
衆人皆立,唯已被更名的朝公主垂眸靜坐,仿佛神游天外,未聽到殿中任何聲響。
陳輕稚先讓衆人落座,才慈地看向李如嫣。
“突然遇到這樣的事,孩子心裏肯定害怕,殿下,不如宮宴就此結束,臣妾想陪陪孩子,同說說話。”
如此倒也真是慈母心腸。
但太子哪裏能肯?
他關懷地看向太子妃,言語之間頗為懇切:“今日是妃生辰,這一場生辰宴又專為你辦,若是倉促結束,孤心中總覺虧欠。”
“皇妹,”李錦昶扭頭看向李長生,“還是有勞你陪著嫣兒一起退下,你養育多年,肯定最聽你的話。”
李長生擡起頭,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卻未反駁,只是一把抓起李如嫣的手,領著退了下去。
待到這一對“姑侄”走了,殿中竹聲又起。
百禧樓裏重複歌舞升平。
衆人歡聲笑語,嬉笑開懷,好一派熱鬧愜意。
今日莊昭儀也來了。
就坐在姚珍珠對面,目在太子妃和太子面上反複留,突然開口。
“難怪當時壽寧公主不讓朝公主嫁給鄭家子,原是因其出,如此想來,鄭家子倒也不配尚公主。”
大褚雖不能封駙馬高,不能掌實權,但駙馬皆是勳貴出,再不濟也是伯府世子。
鄧旻言父親雖是一品大員,他自己卻只是一等侍衛,家中也無爵位,確實配不上公主。
但若如此一想,當時李錦昶的確中意鄧旻言,若非壽寧公主阻攔,這門婚事便會定下。
他為何要定鄧家子,明眼人都能看出,無非是為了兵權,他想要拱衛皇城的九城兵馬司。
如此一來,又同他剛剛的慈父面貌全然不符,惹人猜忌。
對于莊昭儀的挑釁,李錦昶全然不以為意。
他淡淡道:“昭儀倒是替嫣兒著想,當時孤看那鄧旻言對嫣兒一片真心,不顧生死想要搭救,這才了惻之心。”
“孤不求嫣兒的夫婿是如何人中龍,英勇豪傑,只求他對嫣兒真心實意,夫妻二人可以恩如仙。”
莊昭儀角含笑:“還是殿下慈。”
莊昭儀之後,便再無人去挑釁李錦昶。
德妃跟淑妃兩人只低聲談,全然不問外事,其餘幾位妃嬪不是低頭吃菜,就是認真看歌舞,似乎對今日的這一場認親都不意外。
李錦昶的目緩緩落到李宿臉上。
李宿也是一邊喝茶,一邊吃菜,面容冷峻,神淡然,看起來全然不在意。
李錦昶認真看著這個兒子,目幽深:“宿兒。”
這一點名,殿中又安靜下來。
李宿起,沖李錦昶行禮:“父王請講。”
李錦昶的目中有欣,也有嘆:“你是孤的長子,是兄弟們的哥哥,如今也是嫣兒的哥哥,以後要好好照顧嫣兒,不要讓被人欺辱。”
李宿拱手:“是,兒子明白。”
“好。”李錦昶開懷大笑,“這才是孤的好兒子。”
待到宮宴結束,李錦昶臉上的笑容都沒減過。
就連陳輕稚也是言笑晏晏,看起來高興極了。
這一場宮宴,到底是賓主盡歡。
待回到一路回到毓慶宮,姚珍珠也顧不上更,頗為擔憂地跟著李宿來到前殿。
殿中燃著沉水香,幽靜而淡雅。
姚珍珠跟在李宿後,剛要張口說話,就被突然回神的李宿抱了個滿懷。
李宿比姚珍珠高了半個頭,他這麽抱下來的時候,把姚珍珠團團圍住,抱得不風。
姚珍珠先是一愣,隨即心中泛起無限的。
出手,輕輕環住李宿的腰。
“殿下,有什麽話,你都可以同我說。”
李宿抱著,仿佛要把團進裏。
片刻之後,姚珍珠聽到李宿在耳邊啞著嗓子:“珍珠,你會不會嫌棄我?”
————
姚珍珠不知他為何要如此言,心中卻有些刺痛,為他要面對的這些人,這些事,這些痛。
“殿下,”姚珍珠努力手,在他後輕輕拍了拍,“殿下,我怎麽會嫌棄你?”
個子矮,手也不夠長,但憑努力手,也實在拍不到李宿的後背。
李宿把下搭在姚珍珠肩膀上,裏說著喪氣的話,目裏卻有星閃耀。
有在邊,李宿便不覺得苦悶。
最艱難的日子熬過來,兩個人敞開心扉,李宿便再無任何可怕之事。
如今,對于他最重要的似乎已不是那些宮中爭鬥,什麽皇權富貴,而是這小姑娘珍貴的一顆心。
為了,李宿無師自通,撒賣慘樣樣都來,還不帶重樣的。
果然,姚珍珠最是心,就吃這一套。
李宿垂下眼眸,聲音微沉:“我有這樣一個父親,這樣一個姑姑,家族不幸,有污點,令人蒙。”
今日之事外人不了解,同他深談過的姚珍珠又如何能猜不出來。
就算李錦昶今日的言辭懇切,那個百出的故事又沒有任何據,但姚珍珠肯定也能猜出,李如嫣就是李錦昶跟李長生□□而生的孩子。
家中有如此長輩,一個是他親生父親,一個是他的姑姑,李宿會如此難過而沮喪,倒也在理之中。
并且……這裏面還牽扯到了許許多多的舊事。
姚珍珠不清楚當年為何,只這一件事就足夠震驚。
但震驚之後,卻把李宿一直以來的表現都想明。
難怪他那日宮宴回來之後胃痛難忍,惡心想吐。
那些人是著他娶自己的親妹妹,讓他犯下人倫大錯,他能忍到回了毓慶宮再發作,已是極好的涵養。
姚珍珠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一字一頓道:“殿下,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你們之間又有什麽關系?”
李宿那一顆懸著的心輕輕落下,落在重複生機的心湖中。
“我知道,心中也很明白,”李宿嘆了口氣,“可我總覺得上髒。”
那髒污得讓人作惡的脈,曾是他時噩夢。
李宿輕輕放開姚珍珠,低頭看向。
他眸深沉,仿佛氤氳著無邊宇宙,讓人不自覺沉醉。
“此事,我年時便知曉。”
姚珍珠心中更痛,為的依舊是李宿。
為年的他,也為如今的他。
且不知他要背負多久,才能蹣跚至今,長這般頂天而立的男兒。
李宿牽起姚珍珠的手,領著來到窗前。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燦燦落于庭院,點亮一季春。
李宿的背對著,低頭看著滿面燦燦的姚珍珠。
他低聲道:“大約是我八歲那一年,當時母妃病得很重,除了娘,毓慶宮再無人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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