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的存在，就像河道中的礁石，雖然激起了巨大浪花，但終究無法阻擋洶湧洪流的去勢。

虎頭城正北戰場上，步卒方陣兩翼的騎軍憑借嫻箭，已經對城頭進行了數拋製，位於頭位置上的持盾步卒在城外轟然立盾，後排弓手也冒著城頭箭雨展開第一撥仰，在盾卒和弓手攻防期間，那些雲梯和對樓也在方陣間隙中突然加，而在後者更多吸引北涼弓弩注意力的時候，在盾卒掩護下的弓手仰並不停止，又有充當死士的北莽健卒開始狂奔，清一不曾披掛沉重鐵甲，隻披更為輕便的皮甲，一手持盾，一手持莽刀，這些在方陣推進途中一直保持養蓄銳態勢的死士，在距離城頭一百五十余步後開始力衝鋒，他們將充當戰爭史上最腥的一種角，附蟻，人如蟻攀附城牆。

幾乎同時，將近被北莽士卒高高舉起的百架雲梯架在了城垛空隙，而那些幾乎與城頭等高的十余座巍峨對樓，顧名思義，它們在停下後便形了與城對峙的格局，此時也如同出猙獰的面孔，被北莽南朝春秋民其名曰遮面的厚重牛皮，嘩啦一下猛然扯下，蔽在樓的弓手無一不是草原上的神箭手，比起先前位於盾卒後造就箭矢雨幕的弓手，其準頭要遠遠勝出，務求最大程度殺傷那些能夠躲在仰攻死角的虎頭城守軍。

在對樓之間，頂端釘有鐵鉤的雲梯像那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了虎頭城這個西北邊陲巨人的軀。與此同時，最先推雲梯的普通士卒開始提盾登梯，他們手中的盾牌相較盾卒要更小，而比起已經跟隨他們一起衝至城下的死士，則要更為堅固，這些士卒的職責就是為後死士開路，本不奢他們能夠登上城頭，所以乾脆就不持兵，純粹是拿之軀甚至是命去換取那一點點攻城高度。

遠，董卓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隊銳騎軍，鐵甲尤為鮮亮，但不是那種繡花枕頭的華而不實，人手一張大弓一張輕弩外加一把戰刀，馬鞍側更懸掛有一桿鐵矛，正是北莽王庭耶律慕容兩大國姓才有資格配備的銳侍衛，怯薛鐵衛。北莽那從未現世的唯一一支重騎軍，就一律從怯薛親衛中篩選，由此完全可見北莽對這支軍伍的破格倚重。

兩百怯薛騎軍拱衛著一對年輕男，男子穿淺黃蟒服，天生容貌獷，但是似乎有些病容，臉蒼白，坐在一匹汗馬的馬背上，微微彎腰，顯得束手束腳。倒是他邊那個雍容大方的子，顯得比自己男人更適應戰場上的氛圍，始終瞇眼著城頭方向，偶爾收回視線看幾眼那個不斷破陣愈行愈近的影，流出深重的沉氣息，所在的棋劍樂府，除去太平令依然擔任帝師，洪敬巖廝殺於葫蘆口，其余幾大詞牌名，銅人師祖不知所蹤，大樂府戰死，劍氣近黃青也死了。所以為棋劍樂府二字詞牌名以“寒姑”奪魁的，一向被認為婉約的北莽太子妃，才會近乎著自己男人趕赴此地，希親眼見識一下那個能讓自己宗門傾塌一半的罪魁禍。

北莽太子耶律洪才小聲說道:“南院大王，那家夥還在破陣前來，咱們是不是稍稍後撤些?”

董卓嘿嘿笑著不說話，董胖子的媳婦第五狐皺了皺眉頭，以前聽家中那個總跟自己爭搶大婦名頭的子說過，耶律洪才這個家夥好像小時候嚇破膽過，如今倒是長得跟先帝有七八分相似，可氣魄實在是欠奉，甚至還會暈，每次跟隨帝陛下巡狩，都只能靠著邊親衛怯薛捕獲的獵來蒙混過關。第五狐對此很快釋然，若是耶律洪才跟他父親一樣雄才偉略，早就跟許多姓耶律的龍子龍孫那樣早早夭折了吧。

耶律洪才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提議有些上不得臺面，很快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故作鎮定道:“南院大王，咱們不是要等軍神嘛，那個北涼王突陣越深，耗費的氣力就越大，咱們的位置若是太過靠前，那姓徐的可不是要馬上就得壁而返?到時候姓徐的吃過了苦頭，結果在虎頭城不出來了，豈不是壞了南院大王的大事?”

董卓總算緩緩轉過頭，正視這個北莽份最尊貴的魁梧男子，笑瞇瞇道:“太子殿下所言極是啊，深諳兵法的敵深，也好，就按殿下說的去做。後撤五百步，如何?”

耶律洪才輕聲道:“八百步會不會更穩妥些?”

董卓哈哈笑道:“殿下說如何便如何。”

董家親軍和太子的怯薛鐵衛開始後撤，那些匿氣機的頂尖高手和床子弩陣也隨之轉移。耶律洪才頓時笑逐開，連腰桿也下意識直起了幾分，也不知道這位在北莽王庭如同傀儡的太子殿下，是在慶幸自己離了危險，還是那種被董胖子尊重帶來的巨大就。耶律洪才勒馬掉頭，正要意氣風地揚鞭策馬，突然聽到邊董卓咳嗽了幾聲，莫名其妙的太子殿下盯著這位南院大王，一臉疑，董胖子悄悄撇了撇下，耶律洪才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媳婦還停在原地，本就沒有跟自己一起撤退的意圖，這位在離朝野幾乎沒有任何事跡流傳的北莽太子輕輕歎息，示意麾下怯薛鐵衛繼續前行，獨自撥轉馬頭，來到邊後，聲問道:“怎麼了?”

拎起馬鞭，指向虎頭城那邊，冷聲道:“那戰場之上，我數萬大莽兒郎盡是前行赴死。”

耶律洪才手著下，點頭道:“是啊，北涼確實敢戰，但我草原健兒又何曾懼死。”

緩緩轉過頭，著這個同床共枕卻異夢很多年的男人，眼神中充滿了怒其不爭和哀其不幸的複雜意味，同時那雙秋水長眸，似乎在詢問這個貴為草原未來主人的男人:草原兒郎不畏死，甚至連北涼王都敢親陷陣，那你耶律洪才又是如何?

耶律洪才似乎不敢跟太子妃直面相視，低頭道:“走吧。”

放下馬鞭，冷笑道:“後退八百步哪裡夠，還是直接回西京好了。”

掉轉馬頭後率先向北一騎絕塵而去，耶律洪才著的背影，微，最終還是沒有出聲音。

在這對夫婦的背後，在那個單獨影的更南方，虎頭城那邊，大戰正酣。

虎頭城那條堪稱舉世無匹的堅固城防線，就是一條相隔的界線。

在正北這條防線上，城牆高五丈半，填層上部以桐油、糯米和石灰等攪拌的灰漿封頂夯實，僅這一部分就可高達丈余，再加築以七層磚。城牆之上，除去正城門之上的主箭樓，更有墩臺十二座，大型弩臺八座，東西兩段亦是建有兩座角樓，北涼邊軍喻為走馬道的兩側雉堞牆兩兩對峙，虎頭城可供箭和了的箭垛總計多達兩千余個，這座位於離王朝最西北地帶的城池，甚至連每一塊磚頭上都有鈐印，清晰標明年代窯廠和匠戶姓名，以防匠人職誤事。並且在虎頭城的正北方向，又細分出三重城門，正門、箭樓和閘樓，虎頭城主將劉寄奴便站在最為高聳的箭樓頂層，居高臨下俯瞰全局。

因為當年那場為北莽帶去許多士子匠人的洪嘉北奔，在戰爭史上，從沒有哪次遊牧民族的南下遊掠，能夠攻城攻打得如此登峰造極，能讓歷史上許多土生土長的中原王朝都黯然失。更為關鍵的是北莽也從未如此堅定地主舍棄戰馬，下馬作戰後依舊這般悍不畏死。虎頭城號稱擁有離最富最完善的儲備，是北涼最龐大的武儲存地，但在不到兩個月的防中，損壞的弓弩就已經多達四千多張，弩臺被毀掉半數，用以收放擂的絞車被摧毀二十多架，以至於虎頭城不得不換上威力大打折扣的磚泥擂。

北莽由百架雲梯登樓的千余死士死傷過半，雖然期間有十多架雲梯的死士最終登上城頭，但終究還是未能站穩腳跟，城牆下，層層疊疊的和那些本來不及被拖拽出戰場的傷患，前者沉默，後者哀嚎，他們的傷亡，除了來自頭頂傾瀉而下的箭矢，也有可能是一國鍋滾油，一滾擂，甚至是類似水師船戰的拍桿，一桿拍下，可以讓一架雲梯瞬間崩碎，而攀附在雲梯上的北莽健壯士卒，脆弱得就像蚊子，被一掌拍死在城牆之上。

相較雲梯死士的慷慨赴死，城外巨型對樓的北莽弓箭手，對虎頭城守軍造了不容小覷的殺傷，北涼邊軍比起為了快登城而不得不付出減重甲負重代價的北莽士卒，前者上甲胄更為堅韌牢固，先前北莽兩翼騎軍和盾卒後弓手的仰，看似集，但除非是中要害，否則都不太能造真正意義上的戰損。但是北莽幾乎可以稱之為面對面的近距離平，尤其是在人人神箭手的況下，一個個虎頭城守軍被一箭箭嚨、穿眼眶，甚至不北涼士卒當場連人帶甲都給穿。

步卒方陣的雲梯源源不斷架在城頭上，在千余輕甲死士拿命開路為後方贏取時間之後，北莽不會給虎頭城毫息的機會，接下來很快就是頭頂鐵盔披鎖子甲的北莽力士開始悍然登樓，如果說第一撥死士都是形靈活的北莽步卒，那麼這一撥材尤為健壯的步卒幾乎可以說是隨便換一個戰場，披上真正意義上的重甲，就可以媲那種歷史上幾乎一度把騎軍葬送的中原重型步卒。

這些力士的登城，哪怕是近在咫尺從城頭上激而下的箭矢，也僅是讓舉盾而上的他們略微停頓，偶有北涼膂力驚人的弓手一箭穿盾牌，鋒銳箭頭直接釘進胳膊，他們也絕對不會有任何退。就在震破耳的廝殺聲中，一名北莽登樓力士遮在頭頂的盾牌已經釘了四五箭矢，他正值壯年，是北方草原上一個小部落的男子，對他來說，沒有什麼王庭，什麼寶瓶州，這次應征跟隨大軍南下，只是想著今年過冬時候攢夠軍功，好讓個子正在拔高的兒子能夠吃足，順勢跟隨自己升高一級戶籍，他希自己的兒子將來能夠走出風雪不定的草原，有機會代替自己去離中原走一遭，至於自己，他不奢能夠活著離開戰場了，這座虎頭城實在是太過難以撼，跟自己伍時的傳言大不相同，不過他也沒有什麼被蒙騙的惱火，便是戰死了，那份恤也足以讓兒子長大人，讓兒子長為不輸自己的草原男兒。

披鐵甲頭頂盾牌的力士眼角余，瞥見一座對樓被城頭拍桿重重拍下，對樓劇烈搖晃，頂部給拍稀爛，十幾個神箭手當場暴斃，泥一般，與對樓融為一。他重重呼吸，咬牙繼續向上攀沿，然後瞬間就離了雲梯，不僅是他，還有後三四名力士也是一般無二的下場。他頓時心如死灰，下一刻，他與幾名北莽力士的後背幾乎同時撞在了雲梯附近的城牆之上，如同一串被繩子串起的可憐螞蚱，摔了個七葷八素的他死死拿住盾牌，抬起手臂擋在頭頂，果不其然，下一刻城頭之上就有輕弩激而下。暫時逃過一劫的他知道真正的危險還在後頭，他們一夥人是給北涼守軍的飛鴞給鉤住甲胄了，這種專門對付大莽力士的械是一長七丈的鐵鏈，鐵鏈之上每隔三尺便釘有鋒銳飛鉤，雲梯甲士一旦被鉤住，就不由己了，很快就會被拖拽上去，迎接他們的是一長矛。他親眼見過許多力士便慘死在這飛鴞之下，若是這個時候匆忙卸甲，企圖墜城逃生，本就不現實，被懸掛在鐵鏈最上方的他低頭怒吼道:“握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