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遂哈哈笑道:“好一個人之常!”
司馬燦嬉皮笑臉問道:“王爺,真沒有想過這事兒?”
徐年搖搖頭,沒有說話。
常遂終於開口說正經事,醉眼朦朧道:“說到天下各路兵馬,能稱之為雄兵的,其實也不多,老底子是北漢衛軍的薊南步卒,已經給楊慎杏糟蹋了。閻震春的騎軍原本是離一等一的銳騎軍,可惜了,老將也是死的憋屈,非戰之過。現在剩下來的其實屈指可數,新任淮南道經略使的蔡楠,原本六萬兵馬擴充到了八萬,戰力反而下降不。兵部尚書唐鐵霜一手打造出來的遼東朵騎,不俗,遼西藩王趙睢的黑水鐵騎也不錯,吳重軒的南疆‘大甲’,號稱能與燕文鸞的幽州步卒一較高下,燕敕王趙炳本人親領的四萬無鋒軍,一向藏藏掖掖,空有名頭,不曉得真實戰力。至於水師,好好的一支廣陵水師被一分為二,就不用提了。青州水師早就給青黨員侵蝕得一塌糊塗,如果能用皮子打仗,大概能夠天下無敵。數來數去,真正能夠保持足足三十年鋒芒不減的兵馬,也就只有你們北涼邊軍了。”
常遂站起,緩緩道:“中原大地之上,靠天險和城池是絕對擋不住北莽鐵蹄的,所以我要站在這裡,站在唯一一支可以人數劣勢還可不退半步的北涼邊軍中,略盡綿薄之力,為中原擋上一擋。”
常遂仰頭喝盡大半葫蘆酒,“幽州葫蘆口,兩城數百堡寨,北莽馬蹄推進之時,只有在北涼守軍死絕之後!”
常遂喃喃自語道:“不曾親臨邊關時,醉酒後寫那邊塞詩,總覺得大氣磅礴,如今才知道真正的百戰邊關,一點都不是書生想象中的那豪氣乾雲。”
常遂朗聲道:“何必為死人寫詩歌,不如死在此地留言!”
司馬燦輕聲道:“二師兄是真醉了。”
許煌猛然起,高高舉杯一杯酒,向徐年,說道:“為幽州葫蘆口!為涼州虎頭城!為流州青蒼城!敬王爺一杯!”
司馬燦,劉端懋,還有晉寶室也都起舉杯。
徐年起後輕聲道:“我當不起這杯敬酒,你們就當敬那二十年無愧中原的北涼一杯吧。”
接下來喝酒就無拘無束了,真正做到了放開手腳,期間晉寶室兩次去洗象池那邊跟小販買酒,反正司馬燦到最後喝到了去桌子底下找酒杯的地步,而常遂也引吭高歌,卻是用那誰都聽不懂的家鄉方言哼唱的,許煌也難逃一劫,這位最重風儀的髯公喝得滿髯都是酒水,就連飲酒最的晉寶室也喝得臉頰緋紅,這讓喝酒最多但卻始終清醒著的徐年有些尷尬,一次把司馬燦從桌底下拉出來後,抬頭看到那個眼眸笑意的子,徐年赧道:“就我一人沒醉,是煞風景的。”
酩酊大醉的許煌瞇眼笑著,已是舌頭打結:“聽先生說大將軍在那封王之前,某次進京封賞,散朝後在那大殿之外,屈指叩擊一位兵部大佬的帽,說我徐驍手裡只有六七百人馬的時候,在你眼中連個屁都不是!在我手裡有六七千人馬的時候,能不能見你,得看你心。等我手裡頭有六七萬大軍的時候,你面上與我稱兄道弟,背後仍要罵我是個缺心眼的老兵子。等到最後我不小心手握二三十萬兵權,滅了六個國家,是皇帝就宰了四個,如何?我今兒喊你一聲老哥,可你敢答應嗎……哈哈,大將軍啊大將軍,我許煌作為晚輩武人,也希能如你一般馳騁沙場,快意恩仇!”
徐年看到晉寶室投來詢問的視線,低聲無奈道:“這是離員以訛傳訛,本沒這回事,要是真有,徐驍早就跟我吹噓幾百遍了。”
常遂也酒瘋,“大將軍的確了不得,可那憑借書生一己之力輔佐大將軍、最終幫助北涼以一地戰北莽一國的李義山,又何曾遜半分?!可惜就是李義山已經死了,否則我常遂便是給李大先生當個小小書,又如何?能與先生說春秋,何其快哉!”
劉端懋傻乎乎茫然四顧,手中酒杯的酒早就給搖晃灑了,仍是在那裡喃喃自語:“酒杯呢,酒杯哪裡去了?”
司馬燦一拍桌子回答道:“杯子不是在地上嗎,我方才在桌底下見著了!”
僅是半醉的晉寶室手額,這些個師兄弟,就不能略微有點讀書人的矜持嗎?往常在上學宮也就罷了,怎麼到了人生地不的北涼更加放浪形骸了。
徐年笑道:“看來還是我們北涼的綠蟻酒,最厲害。”
黃昏中,到最後常遂幾個到底還是沒有讓徐年送行上山,相互攙扶搖搖晃晃去往紫宮,倒是常遂還不忘死皮賴臉跟徐年要走了那柄北涼刀,晉寶室笑著拆臺道:“師兄肯定沒真醉,否則他每次喝高了都是送人東西,萬萬沒有跟人要東西的習慣。”
常遂瞪眼道:“師兄命都不要了,要把刀怎麼了?”
然後馬上醉醺醺自顧自念叨道:“劍氣衝天不去想,好歹我常遂能酒氣衝鬥牛。徐年,你小子不厚道,酒品看人品,哪有眾人皆醉你獨醒的道理,不行,明兒再找你喝一場,今天是我的師弟師妹們拖後的緣故……”
晉寶室沒好氣道:“行了行了,明天師兄你能跟武當山賒來酒錢再說。”
徐年微笑道:“那我就不送了。”
晉寶室點頭歉意道:“見笑了,師兄他們一般不這樣。”
徐年搖頭道:“中人,最好打道,北涼水土也隻適合這樣的人。”
晉寶室不知為何悄然放緩腳步,轉頭問道:“當真如邊境傳言那般,那北莽董卓在陣前讓棋府劍府樂府分別擺下‘棋盤’、‘劍圓’、和‘坐立’三座大陣?還讓那提兵山百余位昆侖奴控那威勢等同於仙人一劍的床弩,甚至連道德宗的符籙大陣‘一線天’和公主墳的敦煌飛天也都用上了?就只為了阻擋你繼續破陣前行兩百步?”
徐年笑道:“被你事後這麼一說,才現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不過其實當時突陣的時候,也沒覺得如何,何況當時我後還有吳家劍士數十騎護駕。”
晉寶室低聲道:“這樣啊。”
徐年笑著不說話。
子輕輕轉,嗓音輕靈,“以觀,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一觀一觀都觀盡,悠然自得逍遙遊。”
徐年皺了皺眉頭, 陷沉思。
暮來臨,徐年回到茅屋前,收拾殘局,把桌椅凳子都搬回屋,然後去屋後看了眼菜圃。
在屋前蹲了會兒,這才回到屋子,點燃一盞油燈,隨手揀選了一本當年從武庫搬來的武學籍慢慢翻閱。深夜,徐年放下書,走到屋外。
在澹臺平靜那些練氣士眼中,太安城,王氣濃鬱。襄樊城,鬼氣森森。江南道,清逸蕭蕭。
北涼男兒作不出邊塞詩,北涼子也從無那閨怨。
死則死矣。
徐年抬頭向夜空。
一將功萬骨枯,徐驍欠給春秋的,我來還就是。徐驍戎馬一生,為武將,只能殺人,談不上對錯。但是他在中原殺了多人,我這個當兒子的,就要救多人。
而我徐年欠三十萬鐵騎和北涼百姓的,我可能這輩子都還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