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笑了笑,“做買賣的話我虧大了,但如果是人往來,那就無所謂了。單姑娘,你把服放在桌上好了,回頭我登山前會換上的。”
滿臉焦急的宋庭鷺踮起腳跟,在材修長的師兄李懿白耳邊小聲說道:“師兄師兄,怎辦啊?師妹這個樣子,該不會就留在北涼不回咱們劍池了吧?”
徐年不理睬這個年的憂愁,對祁嘉節開門見山說道:“這一劍若是功,你能助長劍道,朝廷也能安心。其實佩服你們的,都說天高皇帝遠,結果你們心積慮來這麼一手,也真看得起我這個都不在江湖廝混的家夥了。是有人在劍上了手腳,你祁嘉節已經知道,我也不跟你們繞圈子,你祁嘉節今天就滾回太安城,十年之不許出一劍,再幫我捎句話給你主子,我會找機會跟他聊一聊,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祁嘉節猛然睜眼。
“怎麼,沒得談的意思?”
原先一直用袖袍籠住雙手的徐年,緩緩提起手臂,雙指彎曲,在那截極長斷劍上接連敲下,讓人目不暇接。與此同時徐年輕輕出聲笑道:“折柳送離人,不止是你們中原的習俗,我們北涼也有。只不過北涼跟你們不太一樣,這邊離人一去,很多人就回不來了。不知道你祁嘉節到了北涼,會不會鄉隨俗?”
長一丈余斷劍,折斷了數十截。
一截截斷劍懸空升起,在桌面上輕盈轉,如柳葉離枝,隨風而。
祁嘉節冷哼一聲,看似發泄怒意,其實在座諸人都清楚這是京城祁大先生示弱了。
“柳葉”緩緩落回桌面。
一顆心吊到嗓子眼的殷長庚如釋重負,年輕貴公子的額頭已經有汗水滲出。
但是下一刻,殷長庚隻到一清風撲面,接著就給撞擊得向後靠去,連人帶椅子都轟然倒在地上。
整張桌子都被一人撞兩半,柴青山轉頭去,只見祁嘉節被徐年一隻手掐住脖子,這位祁先生整個人後背抵住客棧牆壁,雙腳離地。
祁嘉節腰間那柄長鋏僅是出鞘一半。
徐年一手掐住祁嘉節的脖子,一手負後,抬頭看著這個氣機瞬間炸裂的京城第一劍客,笑道:“到同等程度重創的前提下,要殺你祁嘉節,真沒你想得那麼難。來而不往非禮也,回頭我就讓心中肯定對你頗多怨恨的殷公子,帶著你的腦袋返回太安城。”
隨著劍主的氣機迅速衰竭,長鋏緩緩落回劍鞘。
心思急轉的柴青山最終還是紋不,心中喟歎不已,這個年輕人,真是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啊。
這個年輕藩王為了殺祁嘉節,別看瞧著這般輕松寫意,上剛剛有乾涸跡象的鮮恐怕又要多出個七八兩了。
徐年松開手,已經死絕的祁嘉節癱坐靠著牆壁。
二樓樓梯口的男,趙淳媛和高士箐都捂住,不敢讓自己驚呼出聲,高士廉韓醒言兩個都倒了一口冷氣,年趙文蔚第一次重視這個既聽調也不聽宣的離藩王,而不是像先前那樣更多留心白單餌。不同於哥哥姐姐們的震驚畏懼,這位只在書籍上讀過邊塞詩的年,非但沒有驚慌失措,年反而居高臨下第一時間打量起在座幾人的反應,看似面無表、但是左手使勁握住椅子把手的劍道宗師柴青山,雙手微微抖重新扶正座椅、猶豫了一下才坐下的殷長庚,以及那個角帶著笑意緩緩坐回位置的年輕藩王。那一刻,自便對姐夫殷長庚佩服得五投地的趙文蔚,心思開始急劇轉變,以前不管爹怎麼說都聽不進去的話語,一下子都開竅一般,尤其是那句“文蔚啊,那殷長庚只是個太平宰相,做不世首輔,我趙家有這樣的婿,未必是福。”
徐年對柴青山笑道:“柴先生剛才能忍住不出手,讓我很意外。”
柴青山回應道:“王爺沒忍住出了手,草民更加意外。”
一腥氣越來越濃重的徐年瞥了眼柴青山的兩個徒弟,說道:“柴先生收了兩個好弟子,東越劍池有中興。”
雖然把這個風度翩翩卻行事狠辣的藩王視為大敵,但是宋庭鷺聽到這句話,還是不由自主直了腰桿。
廢話,被武評四大宗師中的一個親口誇獎,這要傳到江湖上去,他宋庭鷺就一夜名了!以後再離開宗門行走江湖,還不是輕輕松松就知己遍天下?
柴青山爽朗笑道:“那就借王爺吉言了。”
徐年對年宋庭鷺笑道:“聽說你要做第二個在京城揚名的溫不勝?桌上有這幾十截柳葉飛劍,我送給你,你敢不敢收?”
年揚起下道:“有何不敢?!”
柴青山無奈歎息,這個惹禍。這樣東西,何其燙手啊。
徐年果真收回桌面上那些斷劍,起道:“殷公子,勞煩你領我去一趟祁嘉節的屋子,換服好上山。”
白看著徐年那雙模糊可見白骨的手,匆忙捧起服道:“我幫王爺拿上樓。”
柴青山更無奈了,死丫頭,這是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猜測劍池跟北涼不清不楚嗎?
殷長庚帶著徐年登樓,隨其後,樓梯口那些同伴在這之前就退回屋子。
宋庭鷺腦袋擱在桌上傻樂呵。
李懿白打趣道:“有了新劍,就不擔心你師妹了?”
年始終盯著那些越看越喜歡的柳葉殘劍,撇道:“反正也爭不過徐年,聽天由命唄。”
柴青山一掌拍在這個徒弟的後腦杓上,“瞧你這點出息!”
在二樓走廊盡頭停下腳步,殷長庚輕聲道:“這就是祁先生的房間了。”
不等徐年手,白就已經很伶俐丫鬟似的率先推開房門。
徐年站在門口,對殷長庚說道:“如果你有膽量,回到太安城就跟殷茂春說一聲,蜀王陳芝豹如今有謝觀應竭力輔弼,如虎添翼,一旦給他在廣陵道樹立起威,此人對朝廷的威脅,不在我徐年之下。當然,說不說都是你殷長庚的事,況且我也強求不來。”
殷長庚似乎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突然低聲道:“王爺,我能否進屋一敘?”
徐年愣了一下,笑道:“無妨。”
俏臉微紅的背劍正在歡快忙碌,不但那些放下了,甚至連背著的那柄劍也一並擱在桌上,一點都不把當外人的意思,此時更是端著個木盆出去,看到那殷長庚也跟著走進來,驚訝之後,也心眼玲瓏地不問什麼,隻對徐年略帶赧道:“王爺,我去幫你燒一盆熱水,可能要王爺等一會兒。”
徐年玩笑道:“去吧去吧,不過這次幫忙,我可沒東西送你了。”
低頭小步走出屋子,到了走廊中,就開始蹦蹦跳跳了。
給這麼一打岔,殷長庚心境也平穩了幾分,他親自關上門後,在徐年坐下後,殷長庚沒有順水推舟跟著坐下,就那麼站著,正要說話的時候,發現徐年手捂住,目驚心的鮮從指間流淌出來,尤其是口那一大灘跡,讓殷長庚忍不住懷疑就算你是武道大宗師,流了這麼多真沒事?徐年嚨微,放下手掌後,輕輕呼吸一口氣,笑道:“你們那位祁大先生死前雖然沒有出劍,但是他饋贈給我的十八縷劍氣,正在肺腑中翻江倒海呢,隻好請你長話短說了。”
殷長庚盡量不去聞那刺鼻的腥味,快速醞釀措辭,說道:“王爺可曾聽說坦坦翁有意要讓出門下省主的位置?”
眼角余中,殷長庚看到徐年出一隻手按在腹部,五指彎曲各有玄妙,似乎是以此鎮那些劍氣。
徐年眼神玩味,點頭道:“聽說了,你爹和你老丈人都有可能接替這個位置,算不算是水不流外人田?”
殷長庚搖頭沉聲道:“趙右齡對我一向看輕,這其中也有趙右齡對子趙文蔚期極重的原因。事實上王爺應該心知肚明,我爹當年第一個離開張廬,比趙右齡、元虢韓林等人都要更早,正是因為他在對待北涼一事上,跟老首輔起了分歧……”
徐年笑著打斷道:“分歧是有,不過你也別急著往張巨鹿是上潑髒水,殷長庚當年率先離開張廬,有關北涼的政見不合只是一小部分,更多還是先帝的意思,先帝需要培植一個能夠繼顧廬之後、能夠以文臣份與張廬抗衡的人,只可惜青黨不爭氣,江南道的士子集團更是不堪,殷長庚兩次暗中拉攏都沒能事,這才不得不待在翰林院這一隅之地,不但先帝大失所,更失的還是元本溪才對。”
於是殷長庚說不下去了。
言語間徐年時不時咳嗽一下,繼續道:“讀書人果然天生就不適合面對面地談生意,幕後謀劃倒是一套一套的。行了,你說不出口,我替你把話說了,你爹跟趙右齡雖然是親家,但一直相互看不對眼,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爹真正的至好友,願意視為同道中人的場同僚,就只有馬上接任淮南道經略使的韓林吧?怎麼,要我北涼照顧一下志向遠大的韓大人?那麼你們的回報呢?”
殷長庚突然有些底氣不足,輕聲道:“韓大人在淮南道赴任後,會立即向朝廷提議將經略使府邸搬到薊州和河州界……”
徐年點頭道:“明白了。”
殷長庚松了口氣,因為再說下去,有些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言語,實在是太難以啟齒了。
徐年揮手道:“行了,你放心返回太安城,淮南道和薊州那邊,你在回去的路上,也讓那位經略使大人放寬心。”
殷長庚言又止。
徐年冷笑道:“該怎麼做,北涼這邊自然會權衡,總之不會讓你爹和韓林難堪。這筆買賣,肯定是你們那邊更劃算。”
殷長庚作揖道:“那殷長庚就靜候佳音了。”
等到殷長庚悄悄離開房間,發現不遠站著那個端了一盆熱水的劍池。
徐年當然沒那臉皮讓一個無親無故的服侍自己,關上屋子獨自去上袍子的時候,也有些納悶,年紀越大反而臉皮越薄是怎麼個況?一炷香後,潦草包扎完畢清清爽爽的徐年重新打開房門,眨眨著大眼睛,不說話。徐年了的腦袋,聲道:“小姑娘,謝了啊,以後如果能等到北涼不打仗了,再來這兒遊歷江湖,關外風,雖然比不得中原江南那兒的樹木叢生百草茂,但也很。”
眼神有些幽怨,他頭髮這個作,太像慈祥的長輩了。
徐年突然一抱拳,笑瞇著眼,學那江湖兒大聲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
白給嚇了一跳,然後笑得不行不行的,怎麼也遮掩不住,怎麼也矜持不起來。
徐年大踏步離去,到了酒樓外,羅洪才已經在門口牽馬等候,邊站著束手束腳的錦騎都尉范向達,還有那個負傷後從涼州遊弩手退回境任職的錦騎伍長陶牛車。
徐年接過馬韁繩,上馬前向那個負傷而臉蒼白的陶伍長,出大拇指。
年輕藩王一騎絕塵而去。
羅洪才輕輕踹了一腳范向達,在翻上馬前,又重重拍了一下陶牛車的肩膀,大笑道:“好樣的,這回給我長臉大發了!”
差點給一掌拍地上去的陶牛車憨憨笑著。
錦騎都尉范向達悶悶不樂。
陶牛車轉頭說道:“范都尉,掐我一下,怕自己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