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皇帝沒有打斷溫大學士盡顯一位文臣剛正不阿的激昂言語,但是齊龍的過門檻,一乾權臣的整齊轉頭,讓溫守仁自己就停下了,跟著其他人一起畢恭畢敬對中書令大人致禮。
齊龍站在當朝首輔應該站的位置,對皇帝作揖後,簡明扼要說道:“剛剛見過了北涼王,他答應後天離京,就漕運開一事,北涼王提出希朝廷能夠在明年秋之前,朝廷能夠為北涼道輸送五十萬石糧草。”
桓溫眼神中流出一疑,忍不住轉頭看了眼站在邊的中書令。發現齊龍在說到五十萬石這個數字的時候,袖中手掌,在前悄悄做了個翻覆的小作。
常山郡王耷拉著眼皮子,有些失,至於緣由,恐怕就只有老郡王自己知曉了。
位置最後的兵部唐鐵霜角泛起冷笑,你徐年在太安城掀起如此巨大的風浪,就隻敢開口跟朝廷索要五十萬石漕運?!難道說進了太安城,不是你的地盤了,就連獅子大開口的膽量都沒有了?
坐在榻上的年輕天子輕輕呼吸了一下,笑意一閃而逝,掃視了前方這些離重臣勳貴,語氣平淡問道:“眾位卿,意下如何?”
溫守仁正要跳出來大罵新涼王,就聽到與自己和嚴傑溪站在一排的陳已經率先開口說道:“臣以為北涼王是北涼王,北涼百姓是北涼百姓,五十萬石漕運,可以答應開送給北涼道。”
溫守仁立即閉上,把已經到邊的宏篇大論一個字一個字吞回肚子。老學士尚且能夠在晉三郎面前稍稍擺擺三朝老臣的架子,可是這個從來沒有打過道的陳保,溫守仁不知為何十分犯怵,偶爾路上遇到,他
也主表現得極為和氣,可惜陳大人從未流出毫刮目相看的意思,這讓溫守仁心深有些憾,還有幾分不為人知的忐忑。
已經有太多年沒有在廟堂上出聲的常山郡王趙,語不驚人死不休,冷聲道:“陛下,北涼將士死戰關外,當得起五十萬石糧草的犒勞,甚至說開漕運一百萬石也不過分,可這徐年作為藩王,在京城目無王法,
此例不可開,不可助長其囂張氣焰,因此老臣以為,一石糧草都不可給他徐年!”
淵閣大學士嚴傑溪也附和道:“陛下,常山郡王的意見,臣附議。北涼百姓將士有功,北涼王卻有大過,那就功過相抵,賞罰分明,才符合朝廷法度。”
唐鐵霜沉聲道:“陛下,臣願親自護送北涼王在今日離開京城和京畿!”
年輕皇帝不置可否,挑了挑視線,好不容易才看到那個站在最後且比唐侍郎矮上大半個腦袋的溫太乙,和煦問道:“溫侍郎,你可有話說?”
溫太乙不假思索道:“微臣以為,對北涼道漕運開一事,可給,但可不可多,可緩不可急。”
養神殿前殿後寢,殿寢之間右手邊有一間室,室西門牆壁上,懸掛有一張以麻麻小楷寫就職名字的大圖,佔據了大半牆壁,一個年輕人站在牆下,仰著頭,但是雙眼閉,是個以白之置於離首要中樞要地的瞎子。年輕瞎子雖然看不見圖上的容,但是可以到那無言的“氣勢”,離一朝,幾乎所有的要員,不論文武,只要職到了四品這個門檻,那就都會在這幅圖上佔據一席之地,從京城到地方各道個州各郡,從三省六部到刺史太守,從征平鎮大將軍到一州將軍,都在這上頭寫著,其中又有極數名字和他們的職後頭,以黑紅兩小楷分別寫有兩份言簡意賅的評語,一份出自先前殷茂春之手的考評,一份來自趙勾的評定。
年輕瞎子“看”著這幅圖,就像在看著整座離。
當他聽到溫太乙的“可不可多,可緩不可急”的十字方略後,年輕人會心一笑,既有謀略上的認同,也有些玩味譏諷。
年輕皇帝開口道:“漕運數目一事,明日再議。朕今天想跟諸位商量一下靖安道經略使的人選。”
幾乎所有人都心中了然,原來如此,怪不得溫侍郎今天會破格面。
這就沒什麼好商量的了。如今在員升遷一事上,年輕天子幾乎擁有了堪稱一言九鼎的威勢,中書令齊龍和門下省桓溫從未有過異議,加上從不缺席小朝會的陳,以及吏部殷茂春的次次心領神會,各項任命,暢通無阻。所以哪怕青州當地出的溫太乙外放出任靖安道文執牛耳者,稍稍有違離禮製,也沒有人拿這點蒜皮的小事去跟皇帝陛下較勁。何況溫太乙做了十多年負責分發帽子的吏部二把手,有誰願意得罪這位深固的未來“年輕”經略使?不到五十歲,由六部侍郎跳級轉任地方經略使,顯而易見是要重返朝堂的,前程可期!說不定最多十年,京城就要多出一位正二品大佬了。
溫守仁很快就大義凜然提出溫侍郎是最佳人選。
誰不知道太安城“大小溫”是出了名的如膠似漆?
在皇帝陛下一錘定音後,溫太乙自然是跪地謝恩,激涕零。
在馬上就要錦還鄉擔任靖安道經略使的溫太乙起後,穿正二品武臣袍的高大老將,虎虎生風地走屋子,行禮請罪後一言不發站在唐鐵霜附近,高適之和宋道寧悄然相視一笑,兵部尚書大人竟然忍得住沒有當場告狀,恐怕在場各位除了兩位殿閣大學士和剛剛升的溫太乙,大多都已經獲悉京畿南軍大營的風波,征南大將軍的嫡系人馬死傷慘重,只知道兩個用槍的武道宗師大打出手,至於是誰,反正連人家的臉都沒看到。
接下來便是一場不溫不火的君臣問答,年輕皇帝著重詢問了吳重軒有關廣陵道戰事的近況。
半個時辰後,這場意義深遠的小朝會結束,僅有齊龍桓溫和陳吳重軒四人留下。
皇帝趙篆帶著三名文臣步室,兩位老人看到那個年輕人後都愣了一下,趙篆笑著介紹道:“這位便是陸詡,青州人氏,學識淵博,朕的本意是希陸先生能夠擔任勤勉房總師傅之一,但是陸先生推辭不就,朕隻
好讓陸先生暫時沒有地在勤勉房教書了。”
瞎子陸詡站在皇帝邊,坦然道:“見過各位大人。”
桓溫點了點頭,笑而不語,齊龍面無表,低低嗯了一聲。
勤勉房,龍子龍孫的讀書之地。
這是要為白相做鋪墊了?
桓溫突然看著齊龍問道:“中書令大人,既然到了這裡,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先前齊龍當著一大幫人,說北涼跟朝廷“祈求”五十萬石漕運,當然是有心幫年輕天子漲面子,溫守仁這種愚蠢書生會當真,其他不人也是將信將疑,坦坦翁卻絕對不會當真。
齊龍故作滿頭霧水,環視四周,“這兒哪來的天窗?”
桓溫吹胡子瞪眼,就要跟中書令大人算帳。
趙篆已經微笑出聲道:“朕打算給北涼開百萬石漕運,以後由坐鎮青州的溫太乙全權置此事,齊先生,坦坦翁,是否妥當?”
齊龍點點頭,桓溫思索片刻,“隻好如此了。”
趙篆轉頭向滿煞氣的兵部尚書,“讓吳將軍委屈了,京畿南軍大營一事,朕會讓人徹查,吳將軍返回廣陵道之前,一定給將軍待。”
吳重軒抱拳道:“陛下能有這份心,末將便已經無話可說,也請陛下放心,末將不是那種不識大的臣子。”
趙篆神滿意。
桓溫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陛下,溫太乙也好,靖安王也罷,與北涼徐家都有舊怨,若是因私廢公,耽誤了朝廷大事,到時候?”
趙篆笑瞇瞇道:“靖安王趙珣忠心無疑,溫太乙的學問事功皆有譽,擔此大任後,相信不敢在漕運一事上馬虎。”
桓溫依依不饒地不客氣說道:“我離漕運分南北,南運以廣陵江為主,北運以數段運河為主,也衍生出兩派頑固勢力,溫太乙早年與南運主結怨甚深,怕就怕溫太乙能夠誠心做事,南系漕運從上到下卻百般刁難,而原本可以製衡漕運十多萬大軍的青州將軍洪靈樞,此時又已經在京城,恐怕百萬石漕糧涼一事,不了。依老臣之見,若是讓溫太乙出任靖安道經略使,還需派遣一位威不弱的副節度使,除了震懾中原腹地的蛇蟲,正好還能順便理清南系漕運積鬱多年的淤泥!”
雖說桓溫有些咄咄人,但是趙篆還是笑容不變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不知坦坦翁覺得安東將軍馬賢良,出京擔任副節度使一職,如何?”
桓溫有些驚訝。
陳正想要說話。
馬忠賢無論領兵打仗的本事,還是軍中口碑,或者是家世背-景,以正三品的實權安西將軍升任藩王轄境的從二品副節度使,又是武系統部的升遷,其實挑不出大病,
但是作為馬祿瑯之子,馬忠賢這一去,彈尾大不掉的漕運員是夠用了,說不定果真能夠將漕運大權從各方勳貴手中收攏回朝廷,可是與保證漕運順利涼的初衷,難免背道而馳,溫太乙跟北涼徐家不對付,馬家
不更是如此?
就在陳已經醞釀好措辭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被人扯住了袖子,轉頭看去,陸詡“向”前方,好像本沒有手阻攔陳。
陳何其謹慎,很快就打消了諫言的念頭。
同時陳心中有些震驚,邊陸詡是如何知曉自己要開口說話的?
又小半個時辰後,幾名臣子退出室,吳重軒笑著跟其余四人告辭一聲,率先大步離去。
齊龍和桓溫並肩而行,作為勤勉房“老人”的陳則領著新人陸詡前往那裡。
兩個老人與兩個新人,恰好是不同的方向,向背而行。
陳輕聲道:“謝了。”
陸詡神淡然,置若罔聞。
那邊,無需宮中太監帶路的桓溫沒來由慨道:“不同了。”
齊龍說了句大不敬的言語,“怎麼,陛下不做那點頭皇帝,坦坦翁就不樂意了?”
桓溫怒道:“放你的屁!”
中書令大人裝模作樣聞了聞,“秋高氣爽桂花香,沁人心脾啊,哪來的臭屁?”
桓溫冷哼一聲,加快步伐,顯然是不願意繼續跟中書令並肩而行了。
齊龍也不阻攔,不過也跟著加快步伐,輕聲笑道:“在欽天監,那北涼王親口稱讚我的學問冠絕天下,坦坦翁,做何想啊?”
桓溫扭頭看著這個滿臉得意的中書令,不屑道:“唬誰呢?”
這回換是齊龍大踏步前行。
桓溫看著這個背影,喃喃道:“那小子瞎了狗眼不?還是說這老家夥家裡有貌如花的孫,給那小子惦記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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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九九館老板娘在徐偃兵的親自帶領下進小院,結果看到讓啼笑皆非的一幅場景,那個堂堂北涼王坐在一條小板凳上,洗著那件華貴至極的藩王蟒袍。
問題在於年輕人的作很嫻!
徐年剛剛洗好服,擰乾後快步晾曬在院早已架起的竹竿上,了手笑著道:“洪姨來了啊?隨便坐,反正就兩張椅子。”
然後徐年對婦人邊的年輕子也笑道:“這麼快又見著陳姑娘了。”
蹲在走廊中的賈家嘉和徐嬰正在下棋,看到婦人和陳漁後都沒上心,低頭繼續落子,賈家嘉的棋子都放在那頂倒著放的貂帽裡,徐嬰的棋子就兜在大袍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