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在清涼山稍作停歇,就帶著字營輕騎,馬不停蹄趕往那座在今年初破土工的新城。【】跟他同行之人,有剛剛卸任陵州刺史的徐北枳,以及在流州職品秩始終不上不下的陳錫亮。
先前跟他這位北涼王一起涼的子,姑姑趙玉臺陪在徐渭熊邊,陳漁和綠袍小孩格外投緣,也留在了清涼山,一大一小,沒事就喜歡往聽湖的許願蓮上丟擲許願的銅錢,在太安城為玩伴的賈家嘉和徐嬰,到了北涼王府也開始“分道揚鑣”,呵呵姑娘喜歡帶著兩頭虎夔從山上跑到山下,再從山前跑到山後,只有偶爾見到那個陸丞燕的子時,才會停下腳步開心笑幾聲,倒是徐嬰不知怎麼喜歡上了聽離文壇大家的王初冬講故事,總之,清涼山仿佛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尤其是胭脂評上跟某位南宮爭奪榜首的陳漁,的到來,僅是讓人幾次驚鴻一瞥,就驚為天人,每次當出現在聽湖邊散步駐足的時候,宋明和白煜手下的那些北涼俊彥們,若是有誰眼尖發現了,很快就會一傳十十傳百,哪怕手頭事務再忙碌繁重,也能厚著臉皮找到一些蹩腳的理由借口,蜂擁跑到衙屋外頭的小廣場欄桿邊上“賞景”,宋副經略使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從不刁難更不阻攔這幫心思單純的年輕讀書人。
雖然功挫敗了北莽南侵,但是那座史無前例的新城營建沒有停歇,甚至堪稱日以繼夜,外圍主城牆的修築,幾乎以眼可及的驚人速度拔地而起,這種天下壯觀的景象,必然要以北涼耗竭無數財力力作為巨大代價。因此許多赴涼士子引經據典,用前朝大楚都城的三次大舉征發力役為例,皆是“與民休息”的三十日而罷,絕不會耽誤百姓農事,以此非議北涼此舉是涸澤而漁。以北涼道副經略使宋明領銜的清涼山一系青壯文,對此嗤之以鼻,因此引發了一場很快蔓延整座北涼士林的爭論,然後就在這場沒有硝煙的大規模筆戰中,新城城址那邊始終熱火朝天。除了徐年僅是作為名義上的將做大匠,上至經略使李功德和墨家巨子這兩位新城總督、到涼州刺史王培芳在的六位副監,再到北涼關將近六萬地方駐軍和十數萬三州兵籍役夫,所有人都兩耳不聞關事,對於新城建造是否勞民傷財的辯論,不聞不問不理不睬。
徐年和徐北枳陳錫亮並駕齊驅,後是相談甚歡的徐偃兵和於新郎。
陳錫亮比起最早涼的時候,好好一位白面清秀的江南書生,握韁的雙手布滿老繭,變了黑炭一般的消瘦村夫,只是雙眼熠熠,沉穩而堅毅,此時跟徐年說道:“只要清涼山掏得出銀子,流州可以立即調四萬左右的青壯趕赴新城。但是下希除了不拖欠他們的工錢,王爺還能承認他們的版籍。我們流州百姓,真的太苦了!”
徐年有些為難,“銀子啊……”
被使眼的徐北枳翻了個白眼,如今他已經正式擔任北涼道私自僭越設立的轉運使,緩緩道:“打贏了北莽蠻子,除去兵餉和恤兩項不說,直接發下去的軍功賞銀就將近九十萬兩,這還是燕文鸞鬱鸞刀這些邊關武將帶頭請求不要任何封賞,最後清涼山以綢文玩這些件折算銀子送了出去,要不然北涼王府現存庫銀已經見底了。陵州那邊倒是還額外能出百來萬的真金白銀,但是購買糧草一事,肯定要擺在第一位,畢竟朝廷漕運開尚未實施,咱們不好抱太大希,趁著兩淮道和靖安道見風使舵,好不容易松了口子,陵州員只要有門路,都在用公家的銀子‘私人’的份買糧,不到萬不得已,陵州的錢,不能。”
陳錫亮既沒有惱怒,也沒有就此死心,問道:“若是不要工錢,我流州百姓以一年勞役,換取北涼方承認的涼州戶籍,是否可行?”
徐北枳思考片刻,搖頭道:“擱在平時自然是可行的,但是現在大戰剛剛結束,第一撥進涼幽邊關的流州青壯,只有參與霞城守城和葫蘆口廝殺的那兩萬流民,才取得正式戶籍,甚至連涼州關外那些沒有進戰場的流民,至今仍是沒有獲此待遇,如果僅是參與建城就能夠為涼州籍百姓,定會有人心生不滿。不患寡而患不均,從來如此。”
陳錫亮突然有了一怒氣,卻不是針對徐北枳和徐年,向遠方的大漠黃沙,抿起。
他想起了青蒼城那場死戰,在最後關頭,有多陸續趕來的流州青壯,自己闖了戰場,隨意撿起了不論是北涼鐵騎還是北莽蠻子的武,就那麼戰死了?!
徐年輕聲問道:“陳錫亮,有沒有想過,以後有一天,不到三十萬人的流州,人人都是北涼道流州戶籍的百姓,本不用拿命去搏取一個別州版籍?”
陳錫亮深呼吸一口氣,默不作聲,眼神恍惚,似乎在憧憬著那一天的到來。
很多次就連流州刺史楊鬥都笑稱整個流州,只有陳錫亮這個落腳沒幾年的外來戶,比流州人還要以流州人自居。
徐北枳突然笑瞇瞇拆臺道:“王爺,你這大餅畫得可是不花一顆銅板啊,比起以往的大手大腳,現在會當家多了。”
徐年開懷大笑,雙手環並不握韁繩,隨著馬背顛簸起伏,神頗為自得。
陳錫亮也微笑附和道:“是有幾分勤儉持家的架勢了。”
徐年笑過之後,轉頭打趣道:“錫亮,知道你無所謂大小,可是這次守住青蒼守住流州,不說你居功至偉,最不濟‘功不可沒’是跑不掉的,你如果執意不升,你讓本該高高興興升加爵的同僚們如何自?你自在了,可他們就要渾不自在了啊。”
陳錫亮搖頭道:“從刺史府邸和龍象軍再到三鎮將士,王爺該如何賞賜軍功就怎麼賞,不用管我,流州場不比涼州陵州,沒有王爺想象中那麼多彎彎曲曲。”
徐年看似隨意說道:“刺史楊鬥自己心知肚明,他不會在流州待太久的,我也不忍心讓這個老人在塞外,陪著你們這些正值當打之年的年輕員風餐宿,到時候若是涼莽戰事結束,邊關大定了,流州注定會‘改朝換代’,涼士子嗷嗷待哺不去說,三州北涼本土員也要眼饞,未來流州將是連通離和西域商貿渠道的必經之地,更是一中轉重地,現在流州的吏不值錢,但以後說不定比塞外江南的陵州還要富饒。楊刺史拍拍屁一走,回到涼州當個副經略使什麼的,養老了,屆時你們這撥流州場‘老人’,還有那二三十萬流民,群龍無首,你就不擔心?”
陳錫亮陷沉默。
徐北枳轉移話題,幸災樂禍道:“咱們北涼的那位財神爺,號稱在短短兩年便走遍了涼流兩州每一寸土地,更兼著新城副監的份,這次突然偶染風寒在家養病,王爺你就沒去問?”
徐年一陣頭大。
徐北枳漫不經心道:“行了行了,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個說法,在家務事裡頭是說不通的,於是我就自作主張去王府……王爺你未來老丈人的那個王府,找他王林泉好好喝了次酒,怨氣嘛,肯定有,他們王家說起來比陸家要更早涼,前半輩子鞍前馬後給大將軍做小卒子,後半輩子又在青州積攢下那麼大一份家業,徐家一招手,整個王家就帶著一箱箱一車車黃金白銀進北涼了,而且王家一沒跟清涼山要帽子,二沒跟清涼山要開後門,做的都是最辛苦的生意,圖什麼,還不是想著他兒,能夠得個正字,而不是側?”
徐年輕輕歎息一聲,於於理,都該如此。
徐北枳繼續笑道:“王林泉喝多了後,也說了,即便初冬那閨沒有正王妃的命,但只要那個姓陸的子也是側王妃,兩人都是沒有高低分別的側王妃,也一樣不算委屈了初冬。現在這算怎麼回事?王林泉的言下之意嘛,陸家那幫不材的家夥,從恃才傲的陸東疆到恃寵而驕的陸家子弟,有幾個是誠心誠意為徐家考慮境的好東西?不就是多讀了些書,結果一個個尾翹到天上去,恨不得個個佔據北涼場要津才罷休,才對得起他們的清貴份,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兒!”
看到徐年轉頭過來,徐北枳咧笑道:“最後那幾句自然是我說的,王林泉就算灌了幾百斤綠蟻酒,肯定也不敢這麼袒心聲。”
徐年無奈道:“我知道因為漕運的事,你對我也有怨氣,但是差不多就行了啊,真當我是泥的菩薩不會生氣?”
徐北枳冷哼道:“我把醜話說前頭,齊龍是齊龍,朝廷是朝廷,自張巨鹿的死開始,廟堂上就已經出現了一條不可彌補的裂,君臣相宜的景,已經一去不複還。趙家天子把溫太乙和馬忠賢一文一武放到中原腹地的靖安道,加上坐鎮青州襄樊的趙珣,這三個人湊一堆能安什麼好心?我是不知道當時京城小朝會是怎麼個氣氛,也不知道齊龍這位本朝首輔和桓溫這個次輔當時有無提出異議,但既然溫馬都已出京赴任,到時候漕運磕磕,天高皇帝遠,隨便找個由頭應付朝廷戶部有何難?齊龍是中書令,不是戶部尚書!桓溫在門下省,更是不在吏部當尚書!”
徐年捂著心口,故作痛苦狀,“哎呀,在太安城接連大戰,傷極重,心口疼,頭也疼,不行,我得回車廂躺著去。”
堂堂西北藩王和武評大宗師,溜之大吉。
陳錫亮角都是笑意。
徐北枳轉頭大聲冷笑道:“有本事就一路躺到關外的新城!”
徐年跑走後,一時無言,徐北枳瞥了眼騎馬如步行的陳錫亮,自嘲道:“騎馬一事我不如你,這會兒大側火燒似的。”
陳錫亮笑道:“流州地廣人稀,兩條分別由涼州涼州通往青蒼城的驛路,才剛剛起步,因此做什麼事都要騎乘快馬,一開始也不習慣,除了腰酸背痛,躺在床上好不容易睡著了,就跟醉酒之人天旋地轉差不多,明明躺著,卻仍是像在馬背上高低起伏,是很遭罪。只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即便城外無事,但一天不騎馬跑上幾十裡路,反而覺得不對勁。”
徐北枳神淡然,輕聲道:“去了趟京城,那個家夥好像解開很多心結,以前是絕對不會給人畫餅的,多半對下一場涼莽大戰的確有幾分把握,既然如此,咱們不妨也稍稍把事往好的方向想,比如你所在的流州,作為已經劃北涼道版圖的第四州,世道越好,流州在北涼的地位必然越是水漲船高,說不得以後廣袤西域開辟出第五第六州,作為北涼和離連接西域的橋梁,流州就是板上釘釘的香餑餑了,軍伍方面,有徐龍象的龍象軍,估計就算是老資歷的涼州邊軍,也不太好意思跑去搶地盤,但是流州刺史府的那些座椅,就不好說了。遠的不說,就說我剛剛離開的陵州,不管聲還是功勞,照理說都可以順勢上一個臺階的黃巖黃別駕,不就沒當上新任陵州刺史?從今往後,尤其是將來戰事不那麼張的時候,那個家夥要顧慮的事只會越多,不會更。陳錫亮你在流州好不容易打開局面,不管你是為了自己前程還是為了流州局面,當下都該把座位往前挪一挪了,縣不如現管,任你做了副經略使,也比不得在流州當低半品的刺史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