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篆悶氣點頭道:“確如先生所說。”
陸詡微笑道:“只不過話說回來,陛下捫心自問,那北涼會反嗎?”
趙篆搖頭道:“這倒不會,北涼邊軍十萬戰死關外在前,僅有萬余騎軍遠赴廣陵在後,北涼不會反。”
陸詡又丟下幾枚棋子在桌上,“既然如此,那麼朝廷就不要著北涼造反,最不濟不要自己出面,由著北涼跟北莽死磕到底便是。廣陵漕糧,你要?那就給你好了,戰死的英烈,你徐年拉不下臉跟朝廷討要?但是朝廷也給你。第二場涼莽大戰,你可能兵力不夠?兩淮節度使蔡楠的大軍,朝廷借你。蔡楠不夠,薊州還有韓芳楊虎臣兩位副將的兵馬,一並借給你。”
趙篆皺眉頭。
陸詡平靜道:“朝廷不該一心想著如何提防北涼,而要去想如何讓北涼和徐家分離開來,不要寄希於徐家第二代家主依舊對朝廷不忠也不反,而要想著如何讓北涼青壯武將生不出半點不臣之心,要讓他們和整個北涼道都由衷認為,北涼是離版圖的北涼,徐家只是幫著朝廷管理統轄北涼,哪怕有一天北涼沒有了徐家鐵騎,但是即便涼莽戰事不利,他們北涼從員到百姓,人人都有退路,北涼沒了立足之地,那麼朝廷就讓他們安心退往兩淮,退往蜀詔,甚至能夠一路退往江南。”
趙篆眉頭微微松,“真能如此,徐家反不反,都不重要了?”
陸詡啞然笑道:“陛下切記,想要北涼徐家為無源之水,還早呢,一靠朝廷心運作,舍得舍得,先舍些東西給北涼。二靠接下來的涼莽消耗,三靠北涼民心傾斜朝廷,朝廷不可再識其為未開化的北涼蠻子,不可在科舉功名一事上約束涼地士子。四靠廟堂上有立足之地的北涼員,不可無孫寅姚白峰,也不能只有晉蘭亭之流。五靠離趕讓許拱盧升象宋笠這些世清白且可堪大用的武將穎而出,趕結束廣陵戰事,不要再想著往死裡消減地方武將的勢力,水至清則無魚,一旦武將在離徹底無言,北莽大軍猶在北方未傷本,難道到頭來還是只靠徐家鐵騎去打仗?那麼先前‘四靠’,豈不是了笑話?”
趙篆一顆顆從桌上撿起那些從陸詡手中下的棋子,使勁攥,陷沉思。
趙篆下意識模仿目盲青年的作,手心的棋子相互,“歸結底,先生是要朝廷以退為進?”
陸詡毫不猶豫說了句大逆不道的話,“是要陛下以退為進。”
趙篆訕訕一笑,很奇怪的是年輕天子顯然沒有生氣。
陸詡突然問道:“陛下難道就不奇怪以張巨鹿元本溪兩人的眼,為何想不出這釜底薪的淺手段?”
趙篆心頭一震,哈哈笑道:“朕只知道先生此番手筆,絕不淺。”
陸詡松開手心,棋子嘩啦啦墜落桌面,“兩位前輩,只是無法作此想而已,相信當時兩人一切布局,主要是針對北涼兩人,而不是徐年。相同的藥方,用在不同地方,效果截然相反。”
趙篆匪夷所思道:“除了徐驍,還能有誰?”
陸詡抬起頭,面無表。
趙篆恍然,“陳芝豹!”
陸詡的言辭越來越驚世駭俗,“早年誰都想不到徐年真的能夠順利世襲罔替,但是以張首輔元先生兩人大才,仍是能夠亡羊補牢,只可惜,先帝沒有給張巨鹿機會,陛下你也沒有給元先生機會。”
趙篆臉沉。
陸詡“看著”這個年輕皇帝,“其實陛下這次是來興師問罪的吧,震怒於為何我陸詡執掌趙勾大權後,膽敢‘先斬後奏’,擅自敕封蔡楠為忠義伯?”
趙篆反而笑了,“初始的確驚怒皆有,真甚至都了殺人的念頭,但是聽過先生那些題外話後,釋然許多,只不過朕也不希這種事能有第二次。”
陸詡坦然搖頭道:“不會再有,陛下對我的信任,也差不多用完了,陸詡的腦袋畢竟只有一顆。”
趙篆停下手上的作,慨道:“先生,朕可以答應你,只要先生一心為朕的離運籌帷幄,就算有朝一日先生犯下死罪,朕也能容忍,容忍一次!若是先生不信,朕可以前往祖廟,向趙家列祖列宗發誓……”
陸詡趕忙擺手笑道:“不用,陛下是個好皇帝,這一點我很確定。否則陸詡一個注定無法在仕途攀升的瞎子,會願意跑來太安城?”
趙篆小聲問道:“先生,朕也知有些問題不該問,而史書上每當有臣子回答君主這個問題,從沒有過好下場,但是朕還是奢先生能夠坦誠相待。”
陸詡淡然道:“陛下既然尚無多位皇子,那麼就應該是問我在廟堂之上,誰能繼齊龍之後擔任本朝首輔?又是否容忍那位首輔在眼皮子底下,長為張巨鹿這般朝中無政敵的立皇帝?有此問,是不是說陛下連陳也不肯放心?那陛下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啊。”
趙篆語氣誠懇道:“不是朕不相信陳。”
陸詡不置可否,自顧自說道:“這個人選唯有陳擔任,毋庸置疑。嚴池集,孫寅,范長後,李吉甫,這五人,各有致命缺陷,都不如有‘完人’的陳。在他們之前的過渡階段,如殷茂春趙右齡韓林之流,不過三五年風的‘短命鬼’首輔,不值一提。”
趙篆攤開手心,低頭看著那把棋子,“朕豁然開朗。”
趙篆突然抬頭笑道:“先生可還有棋子贈我?”
陸詡微笑道:“沒啦。”
趙篆握手心,起道:“那這些棋子朕可就收下了。 ”
陸詡站起,“那我也就不送了。”
趙篆大笑道:“送朕出門是不用,但是以後棋子還要繼續送,爭取咱們君臣二人,在有生之年的末尾,再像今天這樣面對面坐在一起,慢慢數著那些棋子,說一說陳年往事,一顆顆重新放回盒子,不亦快哉!”
等到趙篆悄然離去。
從靖安王府跟隨陸詡來到京城的那名婢杏花,突然發現自家先生正襟危坐,但是桌面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顆孤零零的棋子,沒有送給皇帝趙篆。
好奇問道:“先生怎麼自己留了一顆?”
陸詡輕聲道:“不是留給我自己的,是給某人留的。”
子悚然。
陸詡出手指,輕輕在那枚棋子之上,“當以國士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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