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由於當年裴行儉母子均依附於河東公府，中眷裴的家廟就立在永嘉坊離河東公府不遠的一僻靜小街上。因供奉的有被追封爲都督的裴仁基，一切均按三品以上規制而建。從南門拾級而，穿過門屋，庭院的正北方便是一棟矗立在高聳石臺之上的宏偉堂舍，五間九架，帶著兩廈，四面凌虛的青石牆面並未砌，門窗樑瓦也是一的樸實無華。自打新近重新修整過一回後，愈發顯得莊嚴肅穆。

從午時差一刻開始，中眷裴在長安的幾戶人家便紛紛坐著馬車趕到家廟附近，低聲議論著進了庭院。庭中早已設了席案等，諸人在院中按照長順序落座，各個臉上多帶了些氣憤的。

眼見已快到午初時分，裴守約夫婦卻依然不見蹤影，衆人臉上的怒不由更濃，有人已冷笑道，“好歹我們也是長輩，他裴守約架子倒是不小真當他這宗子是萬年不會變麼？”

堂中幾人相視一眼，心裡都有數，今日裴守約把家產拿出來之後，這宗子只怕也該換換人了——若不是他怕了西眷裴的那位臨海大長公主，放言要賣了產業，偏偏節骨眼上又犯了這種大事，何至於將近百萬貫的產業生生變了萬來貫？那位大長公主算計了二十多年都未得逞，這一回竟讓這般輕易如了意他們此次前來，不過是要見證這一萬貫如何用在族人上，否則誰會應邀來看這惱人的一幕？

門外傳來了一聲馬嘶，衆人忙往外看，沒過片刻，四位侍打頭，緩步走進來的正是臨海大長公主，只見穿著一明豔的滿地錦繡黃，雲髻高聳，一支頭吐珠的金玉步搖耀眼生花，整個人看上去華貴無比。

中眷裴族人相視一眼，還是站起來迎了上去，紛紛行了禮。大長公主雍容的擺了擺手，“都是一家人，這麼見外做甚？”

鄭氏站在最前頭，心頭暗恨，卻只能賠笑道，“大長公主諒，我等卻不能不識禮數。”

大長公主笑的瞟了一樣，“是麼？你們原是最識得禮數的。”說著便轉頭看著邊的鄭宛娘，“你也多向嬸嬸們學著點兒，看清楚了，記清楚了，如此日後纔不會惹來笑話，引來禍端。”

這邊中眷裴的人臉上的頓時更難看了兩分。

大長公主落了座，這才四面了幾眼，“咦，今兒你們那位宗婦怎麼還不見人影？難不是裴守約昨日離了長安，今日便不敢來了？”

鄭氏吃了一驚，口道，“裴守約已經走了？”

大長公主笑道，“你們竟不知麼？他昨日清晨便帶了兩個人坐車走了，如今人只怕都在一百里之外今日過來的，自然只有你們的那位宗婦。”

中眷裴族人相視了一眼，都有些詫異，大長公主心裡冷笑，那庫狄氏上說得好聽，到底還是自個兒留下了。這兩日也就是蘇家的那位於氏和陸琪孃的妹子上過的門，裴子隆的夫人遣人送了幾程儀，再就是前日那位楊氏上門問了一回罪，聽說送楊氏出門時幾乎沒哭出來……陸琪孃的妹子纔多大？於氏那邊也派人盯著了，一點靜沒有，今日的局勢已盡在掌握

中眷裴族人頓時低聲議論了起來，裴安石的眉頭更是皺了起來，想了半日冷笑了一聲，他以爲這一走就可以一了百了麼？

嗡嗡聲中，突然有人道，“庫狄氏來了”

衆人忙往外看，只見那庫狄氏步履從容的從門屋走進了庭中，上是最簡單的白短襦和石青長，臉上脂未施，雙頰也幾乎沒有什麼，只是如雪，褐眸無波，看去竟有一種如泉激冰裂般的清冷。

大長公主的目在臉上轉了兩圈，不由笑了起來，看來也知道今日討不了好，索便擺出一副無慾無求的模樣來，騙得了別人，難道還騙得了自己？剛想開口，突然注意到琉璃邊除了兩個婢，還有同樣一素淡打扮的陸瑾娘，眉頭不由一皺。

對上大長公主的目，陸瑾娘揚眉一笑，明豔的臉上燦爛得似有掠過，大長公主心裡微微一沉，目卻越發輕蔑——不過是個小小校尉之妻，今日竟也想翻出花來？只怕是把家中庫房都翻過來，也湊不出萬貫家財

琉璃已走到衆人面前，曲膝行禮，“見過大長公主，見過諸位叔父嬸嬸。”陸瑾娘也行了一禮，默然退到了一邊，中眷裴中有兩個眷認得，都暗自吃驚納悶，不由低頭竊竊私語起來。

大長公主卻上下看了琉璃幾眼，嫣然一笑，“快些免禮了，纔多久不見，怎麼大娘可憐見兒了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爲守約走了多久呢，嘖嘖，難不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琉璃站直了子，微笑著看向，“大長公主說笑了。說來也不過瑣事纏，今日又去了幾位長輩家裡，因此纔來晚了一步，請恕罪。”

大長公主笑著點頭，心裡卻不由冷哼了一聲：長輩，不就是的本家和蘇家麼？難道以爲那邊還能有救兵不？

琉璃並不遲疑，目在中眷裴族人臉上略掃過一眼，便含笑道，“今日琉璃斗膽請諸位叔叔嬸嬸過來，原是爲了商議置守約在的那份家產。因家產太過龐雜，守約與我實在無力經營，早已定下要轉手出去，如今他出守西州，此事更需儘快解決，此事也無甚可議，無非是九田莊、十二店鋪，外加二十名莊頭和掌櫃的契，價高者得，今日便割明白。”說著從後的阿霓手中接過了一個雕漆木盒，裡面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疊文書契約，微笑著送到了鄭氏面前，“嬸嬸，請您拿著做個見證。”

鄭氏本來一看見琉璃，心頭就冒火，可當這硃的盒子遞到面前，卻神使鬼差的手接到了手裡，想到自己拿著的是至八九十萬貫的產業，手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忙死死的扣住了盒底。

琉璃退後一步，含笑道，“這些產業原說是一起轉手最好，但若各位叔父嬸嬸願意接手，依我來看，拆開也未嘗不可，別的不說，那些莊園，如今有個千來貫大約便可買下，不知各位叔父嬸嬸可願意幫守約這個忙？”

千來貫錢就能買下一附近的大莊園，中眷裴的幾位族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對面笑微微看著諸人的臨海大長公主，目在那個輕飄飄的漆盒上流連良久，終於還是不捨的收回了目。財帛土地再是人，終究要命去的不是？

琉璃等了半日，臉上的笑容慢慢的變淡，輕聲道，“難道諸位叔父嬸嬸便無人肯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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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安石心頭有些煩躁起來，冷冷的道，“正是”這位庫狄氏不就是想借他們的力來對付大長公主麼？難道當自己這些人都是呆的？

琉璃一怔，垂下了眸子。臨海大長公主輕聲的笑了起來，眼角有掩飾不住的得意飛揚了起來，“看來，還真是無人肯幫守約這個忙了，唉，誰我養了他一場呢？說不得也只好幫你們這一把了。”懶懶的揮了揮手，“人擡進來。”

有侍應聲走了出去，隨即便有兩個健僕抱著兩個不大的箱子走了進來，往地上一放，又打開了箱蓋，裡面是放得整整齊齊的金錠。臨海公主淡淡的道，“這裡面是兩千金，足足有一萬多貫了，若是你們不嫌，那些莊園店鋪我便幫你管起來罷”

琉璃看著那兩箱子金錠，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擡眼看向臨海大長公主，“大長公主願意助守約一臂之力，琉璃激不盡。只是的良田，一畝便值數貫，便是一莊園說來也不止萬貫，如今這般轉手，琉璃著實有些愧對族人，不知公主可否商量一二？”

大長公主皺起了眉頭，“這話我聽不明白，我也不知什麼價錢不價錢，只是你既求我來幫你這忙，我便來幫了，盡力而已，你們族人若覺得，多出些便是”說著目冷冷的掃向了中眷裴的諸人，“諸位以爲如何？”

的目冰冷刺骨，被看到的人不由自主都閃開了眼睛，沒人敢說一個“不”字，可一氣憋在口，無論如何也無法點頭稱是。沉默中，就聽坐在最外側的劉氏“哼”了一聲，大長公主的目立刻掃了過去，卻見目漠然的看著家廟堂舍的大門，臉上的表甚是譏誚。

想到今日之事傳出去，自己的名聲終究會有些損，大長公主心裡微悶，轉頭冷冷的瞪了鄭宛娘一眼。鄭宛娘一驚，忙走上一步，皺眉邦邦的道，“既然大娘已說了價高者得，又無人肯出更多，何必再浪費時辰？就此割清楚也罷”

說著揮了揮手，兩名健僕立刻把箱子擡到了院中間，鄭宛娘上前幾步，便要從鄭氏手中接過了那盒子，大長公主輕輕的出了口氣，臉上再一次出了笑容，鄭氏卻覺得兩隻手忍不住都有些發，幾乎無法放手。

所有人的目一時都凝聚在了那個小小的雕漆盒子上，眼見鄭宛孃的手指便要到硃紅的雕花，院子裡卻突然響起了一個極爲清脆的聲音，“且慢”

衆人一愣，就見一直默然站在一邊的陸瑾娘不不慢的走到了院子中間，目流轉，粲然一笑，“不是價高者得麼？我出二萬金，是不是便可接手這份產業？”

鄭氏下意識的抱著盒子後退了一步，鄭宛娘呆了呆，收回了手，中眷裴的諸人看著院中的陸瑾娘，幾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琉璃顯然毫不意外，回看著中眷裴的諸人，輕聲道，“諸位叔父嬸孃以爲如何？”

中眷裴族人的目都瞟向了那位一臉震驚，按在案幾上的雙手青筋畢的大長公主，互相看了一眼，十幾個人都紛紛點了點頭，雖然無人開口，但角的笑意卻有些抑不住：他們是不敢得罪這位大長公主，但有人肯拿十倍價錢來得罪，總不能怪到他們頭上

琉璃笑著欠了欠，“多謝叔叔嬸孃諒。既然如此，這筆產業便按兩萬金轉給陸家娘子了。”說著便要去拿木盒，卻聽大長公主厲聲道，“且慢”

琉璃還未開口，陸瑾娘已應聲道，“不知大長公主有何指教？”

臨海大長公主目落在陸瑾孃的上，眼裡的寒意幾可凝冰，陸瑾娘眉頭都不曾一下，也淡漠的看著。大長公主心裡微沉，念頭急轉：自己這幾日不但派人盯著裴府，蘇府和庫狄氏的本家那邊也都派了人手，就怕會去找到那幾位舅父求助，可庫狄氏這兩日卻不過是去送禮頓首全了禮數，並未久留，之後兩邊也均無異，顯見並無援手之意。至於這陸瑾娘，不過是長安中等宦人家的眷，一夜之間籌集到兩萬金，便是自己也要花些氣力，怎麼可能做得到？難不這是庫狄氏的緩兵之計？

越想心裡越定，慢慢坐了回去，懶懶的一笑，“我怎麼記得是說今日要當面割清楚，你說的兩萬金卻不知此刻在何？”

陸瑾娘看了琉璃一眼，沉默片刻，纔回頭看著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明鑑，瑾娘雖然年輕，此等事也不敢信口開河，既然說是兩萬金，自然一錢也不會，否則，又何以在長安立足？”

大長公主鬆了口氣，笑得更加和煦，“此言差矣，今日之事，大娘說得明明白白，是衆人見證，當場割，不然你說兩萬金，我說三萬金，豈不是了笑話？”眼瞟向了琉璃，“大娘，若不是你這話，我今日又豈能攜金前來？中眷裴先人的神位在上，你消遣我等也不打，難道連祖宗神位也不放在眼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