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龍知呂不韋表面雖像對他關懷備致,其實只是暗迫他推掉任命,那他可振振有詞,舉薦他心中的人選。微笑道:“正如呂相所言,我大秦正值非常時期,龍只好把個人的事,擱在一旁,勉任艱鉅。”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又泛起笑容,呵呵地道:“那就最好不過,難得太后這麼賞識你,千萬不要令失。”
朱姬淡淡道:“呂相還有什麼急事?”
呂不韋雖心中大怒,但哪敢與朱姬衝突,亦知自己剛纔的說話態度過火,陪笑道:“齊相田單、楚國舅李園、趙將龐暖均於昨天抵達咸,能在先王大殯前,向太后和儲君問好請安。”
朱姬冷冷道:“未亡人孝服在,有什麼好見的,一切待大王土爲安再說。”
呂不韋還是第一次見朱姬以這種態度對待他,心知問題出在項龍上。他城府極深,並不表心意,應對兩句,告辭離開。
慈和殿一片沉默。
良久後朱姬嘆道:“我曾嚴命所有看到你和大王說那句話的人,不準把此事傳出去,違令者斬,不韋應該尚未曉得。”
項龍激道:“多謝太后!”
朱姬頹然道:“龍!我很累,似現在般又如何呢?爲何我總不能快樂起來。”
項龍知道是以另一種方式迫自己藉,嘆道:“太后至要振作,儲君還需要你的引導和照顧。”
在這種況下,他愈是不能提起嫪毐的事。首先他很難解釋爲何可未卜先知嫪毐會來勾引,更可慮是朱姬若要他代替“未來的”嫪毐,他更頭痛。可知歷史是本不可改變的。
朱姬沉默一會,輕輕道:“你要小心趙國的龐暖,他是韓晶一手提拔出來的人,乃著名的縱橫家,口若懸河,現在當上邯鄲的城守,是廉頗、李牧外趙國最負盛名的將領,他此次來秦,只是要探察我們的虛實。唉!我真不知不韋有何居心,忽然又和六國稱兄道弟,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項龍倒沒有把未聽過的龐暖放在心上,若非郭開與朱姬關係曖昧,不宜親來,應該是不會到這個人的。兩人不知該說什麼話好。東拉西扯幾句,項龍告辭離去,朱姬雖不甘願,可是怕人閒言,只好放他走。
步出太后宮,安谷傒迎上來道:“儲君要見太傅。”
項龍隨他往太子宮走去。
此衛的大頭領低聲道:“太傅見過儲君後,可否到鹿公的將軍府打個轉。”
項龍心中明白,點頭應好。安谷傒再沒有說話,把他送到太子宮的書軒,自行離去。
小盤坐在設於書軒北端的龍墊,臉容沉,免去他君臣之禮,囑項龍坐在下首,狠狠道:“太博!我要殺呂不韋!”
項龍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
小盤低聲音道:“此人格暴戾,不念王父恩,比豺狼更要毒,又以開國功臣自居,還暗擺出我是他兒子的格局,此人一日不除,我休想順當地行使君權。”
項龍本有意思聯結小盤、李斯和王翦等與呂不韋大斗一場,沒料小盤的想法比他還走遠了幾條街,又使他猶豫起來,沉道:“這事儲君和太后說過沒有?”
小盤道:“太后對呂不韋始終有割捨不掉的深厚,和說只會給教訓一頓。太傅啊!憑你的絕世劍和智計,要殺他應不是太困難吧!”
項龍想起管中邪,暗忖你太看得起我,話當然不能這樣說,嘆道:“問題是若驟然殺他,會帶來什麼後果?”
小盤表現出超越他年紀的深思慮,道:“所以我首先要任命太傅爲都騎統領,再挑幾個人出來,負起朝廷重要的職務。只要我鞏固手上的王權,有沒有這賊子都不是問題。就是怕母后反對,若與呂不韋聯手,我將很難應付。”
項龍問道:“儲君疼母后嗎?”
小盤頹然一嘆,點點頭。恐怕只有項龍明白他的心態,這時的小盤,已把對妮夫人的,轉移到朱姬上。小盤說得不錯,朱姬明知莊襄王被呂不韋害死,仍只是給呂不韋一點臉看看算數了事。
項龍道:“我比你更想幹掉老賊,想儲君也該猜到倩公主是被他害死的吧?可是一天我們仍未建立強大的實力,絕不可輕舉妄,尤其秦國軍方系統複雜,方向難測,又有擁立蟜的一系正謀不軌,在這種形勢下,我們須忍一時之氣。”
小盤神大振道:“這麼說,太傅是肯擔當都騎統領一職。”
項龍苦笑道:“剛應承你母后。”
小盤大喜道:“有師傅在旁,我就放心。”
在這一刻,他又變回以前的小孩子。
接著出沉思的神,道:“太傅相人的眼天下無雙,廷衛李斯先生是最好的例子,他的想法和識見與別人不同,向我指出若能把握機會,憑仗我大秦的強大力量,勇進取,終可一統天下。所以我不可任呂不韋此狼心狗肺的人把持政局,影響我的春秋大業。”
項龍到這時才明白李斯對小盤的影響多麼巨大,他再難當小盤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在秦宮氣氛的染下,他胎換骨地變作另一個人,將來就是由他一手建立起強大的中國。
小盤又冷然問道:“我還要等多久?”
項龍平靜地道:“到儲君二十一歲行加冕禮,將是儲君發的時刻。”
絕錯不了,因爲這是歷史。
小盤愕然道:“豈非還要等八年嗎?呂不韋不是更勢大難制?”
項龍道:“在這段時間,我們可以雙管齊下,一方面利用呂不韋去對付想搖儲君王位的人;另一方面卻培植儲君的班底,換言之則是在削弱呂不韋的影響力。”頓了頓加重語氣道:“在政務上,儲君大可放手讓呂不韋施爲,但必須以徐先對他作出制衡,並且盡力籠絡軍方的將領。即壞事由呂不韋去做,而我們則盡作好人。只要抓牢軍權,任呂不韋有三頭六臂,最終也飛不出儲君的手掌心。槍桿子出政權,此乃千古不移的真理。”
小盤渾一震,喃喃念道:“槍桿子出政權。”
他想到的槍桿子,自然是刀槍的槍桿,而不是自機槍的槍桿。
項龍暗責自己口不擇言,續道:“眼前可提拔的有兩個人,就是王翦王賁父子,兩人均是任何君主夢寐難求的絕代猛將,有他們助你打天下,何懼區區一個呂不韋。”
小盤一呆道:“那麼你呢?”
項龍道:“我當然會全力助你,但我始終是外來人,你要鞏固秦國軍心,必須以他們的人材爲主力方。”
小盤皺眉道:“可是現在呂不韋正力捧蒙驁,又把他兩個兒子蒙武蒙恬任命爲偏將,好隨蒙驁南征北討,我如何應付?”
項龍道:“此正是呂不韋急把我除去的原因之一,若被蒙驁知道他兩個兒子差點喪命在老賊的謀下,你說他會有什麼。蒙武兩兄弟終會靠向我們,你大可將計就計,重用兩人,亦可使呂不韋不生疑心。”
小盤興起來道:“沒有人比太傅更厲害,我知怎樣做的。”
兩人又再商量好些行事的細節,項龍告退離開。
到了鹿公與秦宮爲鄰,遙對呂不韋正工興建新邸的將軍府,鹿公把項龍請到幽靜的軒,下人奉上香茗退下,鹿公微笑道:“聽說你是秦人的後代,不過項姓在我大秦從未聽過,不知你是哪一族的人?”
項龍心中苦,胡謅道:“我的姓氏是由孃親那裡來的,不要說是什麼族,連我父親是誰娘也弄不清楚,只知他是來自大秦的兵士,唉!確是筆糊塗賬。”
鹿公的“大秦主義者”倒沒有懷疑,點頭道:“趙人有生得你那麼軒昂威武的,太傅這種型,我大秦人裡也百不一見,應屬異種,我最擅相人,嘿!當日第一眼見到你,立知你是忠義之輩。”
項龍逐漸清他的格,心中暗笑,道:“鹿公眼如炬,什麼都瞞你不過。”
鹿公道:“若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我就好,但很多事我仍是看眼,想不到先王如此短命,唉!”
項龍默然下來。
鹿公兩眼一瞪,出銳利的芒,語調卻相當平靜,緩緩道:“龍和呂不韋究竟是什麼關係?”
項龍想不到他問得如此直接,愕然道:“鹿公何有此言?”
鹿公淡淡道:“龍不用瞞我,你和呂不韋絕不像表面般融洽,否則烏家就不用終日躲在咸外的牧場裡。放心說吧!烏族乃我大秦貴胄之後,對我們來說,絕不能和呂不韋這些外人相提並論。”
項龍來咸這麼久,還是首次直接領到秦人排外的種族主義,道:“此事一言難盡,自我向先王提出以徐大將軍爲相,呂相國自此與我頗有芥。”
鹿公微笑道:“怎會如此簡單,在咸城,呂不韋最忌的人正是你,這種事不須我解釋吧!”接著眼中出思索的神,緩緩道:“一直以來,均有謠傳說儲君非是大王骨,而是出自呂不韋的。本來我們還不太相信這事,只當作是心懷不軌之徒中傷呂不韋和太后的暗箭,但現在先王正值壯年之時,忽然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們自然不能漠然視之。
項龍聽得頭大如鬥,鹿公乃秦國軍方德高重的人,他的話可說代表秦國最重要將領的心意。假設他們把小盤當作是呂不韋魚目混珠的野種,轉而扶助蟜,那呂不韋和小盤都要一起完蛋。
鹿公又道:“此事我們必須查證清楚,始可決定下一步的行。正如我們本來還弄不清楚龍和呂不韋的關係,所以聯名上書,請儲君任命你爲都騎統領,好試探呂不韋的反應,哪知一試便試出來,因爲呂不韋是唯一反對的人。”
項龍猛然驚覺政治是如何複雜的一回事,初聞此事,他還以爲鹿公等特別看得起他,原來背後有著另外的原因和目的。
鹿公搖頭苦笑道:“話說回來,那種事除當事人外,實在非常難以求證的,不過亦非全無辦法,只是很難做到。”
項龍大懍然,道:“有什麼好方法?”心中卻在奇怪,自己可以說是朱姬和儲君的人,難道不會維護他們嗎?怎麼鹿公偏要找自己來商量這件事?
鹿公道:“這事有一半要靠龍幫手才。”
項龍大訝,忽地記起朱姬的話,恍然道:“你們是要用滴認親的方法?”
鹿公肅容道:“這是唯一能令我們安心的方法,只要在純銀的碗裡,把兩人的滴進特製的藥中,真僞立判,屢應不爽。”
驀地裡,項龍高懸的心放下來,輕鬆得像在太空中逍遙,點頭道:“儲君那一滴可包在我上,不過鹿公最好派出證人,親眼看我由儲君上取,那就誰都不能弄虛作假。”
這次到鹿公發起怔來,他此回找項龍來商量,皆因知他是朱姬除呂不韋外最親近的人,又是他一手由邯鄲把們兩母子救出來,多多應知道朱姬母子和呂不韋間的關係。假若他對滴認親的方法左推右拒,可證實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那時鹿公當然知道在兩個太子間如何取捨。怎知項龍欣然答應,還自己提出要人監視他沒有作弊,自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兩人呆瞪一會,鹿公斷然道:“好!呂不韋那一滴由我們想辦法,但假若證實儲君真是呂不韋所出,龍你如何自?”
項龍淡淡道:“我深信儲君是先王貨真價實的親生骨,事實將會證明一切。”
忽然間,最令他頭痛的事,就這麼解決。滴當然“認不了親”,於是那時秦國以鹿公爲首的將領,將對小盤作出全面的支持,形勢自然和現在是兩回事。但由於朱姬的關係,呂不韋仍可繼續擴展勢力,縱朝政。現在項龍反擔心古老辨認父子緣的方法不靈,細想又覺得是杞人憂天,歷史早說明小盤日後將會是一統天下的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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