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烏言著由長子城來見項龍，帶來重要消息，據邯鄲的線眼報，郭開果然怕得要死，力勸趙王和太后調回李牧，守衛長城的城堡番吾。趙王發出命令，竟給李牧拒絕。項滕兩人暗厲害，知道給李牧看穿他們的圖謀。兩人商量過後，決定對番吾發一次猛攻。

等一切準備充足，十天後項龍發八萬大軍，由道北上番吾，在趙人長城外佈陣立寨，先日夜派人衝擊城牆，趙人數次出城劫營，均被鷹王先一步察覺，給打了個落花流水。攻打十八天，終於破開一截城牆，但仍給敵人擊退，兩方死傷慘重。但項龍等卻知道已完任務，這次不愁趙王廷不召李牧回守番吾。說實在的，他們現在的兵力，本沒有進攻邯鄲的資格。

只一天時間趙人便把城牆補好。項龍收兵不戰，好讓戰士有回氣的機會，死者就地火葬，傷兵送返中牟。這時項龍對戰場的生生死死，早心同槁木，否則本不能當秦軍的統帥。小盤說得好，戰場上從來沒有仁慈存的地方。每個人都是一顆棋子，吃掉人或被吃掉都是常事。不過可以做到的，他都設法做到。例如關懷下屬，善待降兵降民等等。趙人不知是否被打怕了，再不敢出城反擊，兩軍陷進膠著的狀態。

桓齮則依項龍之言，虛張聲勢，且不斷派軍來援，加重趙人的危機。步夏季的第二個月份，李牧終於屈服在趙王的軍令下，回師邯鄲。項龍忙下令加強防，準備應付李牧的反擊。他最不想發生的事，終迫於眉睫之前。

這天項龍、滕翼和荊俊三人在長達五里的木寨作例行巡視，荊俊笑道：“任他李牧三頭六臂，都難以攻下我們的營寨，最多是扯個平手吧。”

滕翼道：“魏人那邊有靜嗎？”

荊俊道：“魏人那邊有烏果應付，不過若非攻下中牟，我們此時早被擊退。”

那晚項龍發了個可怕的夢，夢到李牧來夜襲，營四是他名震天下的鐵騎，所有營帳同時起火，項龍衝出帳外，想呼喚滕翼、荊俊，卻不出聲來，想拔刀，百戰寶刀卻不翼而飛，大駭醒來，天仍未亮，自己渾冷汗、不住氣。項龍強烈地思念家中的妻婢兒，恨不得拋下一切，立即返回咸。驚魂甫定，披上外，舉步出帳。值夜的親兵慌忙追隨左右。

他的帥帳位於營地最高，環目一掃，星空覆蓋下燈火點點，似直延往天際的盡頭。五里外的趙國長城亦是燈火通明，極爲壯觀。

項龍想起當日由邯鄲出使往大梁，路經該時還參觀過那裡的城牆，負責作介紹的番吾城守什麼名字早忘記了，想不到多年後的今日，自己竟是攻打此長城的主將。世事之變幻難測，莫過於此。又想起當日自己護送的兩位心玉人兒，趙倩趙雅先後亡故，不由神傷魂斷，差點痛哭一場，以泄出心頭悲苦。

晚風吹來，吹散心頭鬱抑，覺上好了一點。遠眺長城，想起長城後遠的古城邯鄲，又是百集。戰爭最令人畏懼的地方，就是那不可測知的因素。像此刻的他，完全不知道連綿百里的長城之後正發生著的任何事。只能估計，或作測度。要知己知彼，確是談何容易。現在李牧究竟在哪裡呢？兩個曾經是肝膽相照的朋友，終要在沙場上爲死敵，這一切究竟爲了什麼？到天大明，項龍收拾心，回帳休息。日子就是在這樣的況下過去。

一個月後，捷報傳來，鶮終棄屯留城逃往趙境，途中被桓齮伏兵擒拿，押返回咸去。出奇地李牧直至此刻仍沒有靜，項滕亦不太訝異，若李牧是奉召守衛邯鄲，自然不會到番吾來。兩人以目的已達，經商議後，決定立即撤軍，還在晚上進行。他們照樣留下空營燈火，夜後分批撤往中牟。項龍和周良負責殿後，由於有鷹王的銳目，他們並不懼敵人銜尾追來。荊俊領二千烏家銳先行，接著是滕翼的軍隊。

項龍待至三更，率餘下的二萬人悄悄撤走。不片刻大隊來到往南的道上，迅快朝中牟進發。明月高掛左方天際，在每人的右方拖出黯淡的影子。項龍在隊伍中間，與周良並騎而馳。

周良嘆道：“這次能攻下屯留，全賴上將軍的奇謀妙計，連李牧都給上將軍算了一著。”

項龍歉然道：“李牧並沒有給我算倒，只是趙王廷給我算倒吧。”

周良笑道：“戰爭只論敗，沒有人理會是如何勝的，但怎樣敗卻人人會拿來當話柄。”

項龍點頭道：“這番話很有道理。”

周良仰首天，道：“還有個半時辰天明，那時可全速行軍，只要回到中牟，可攻可守可退，完全不用擔心，何況儘管被敵人圍城，也有桓齮的軍隊前來支援。”

項龍登時輕鬆起來，有點完此行責任的舒暢快。希這是最後一場對外的征戰，以後是等待小盤加冕禮的來臨。空中傳來鷹王振翅的悉響音，衆兵齊齊舉頭仰。只看它的姿態，就知後無追兵。周良嘬脣發出呼嘯，喚它下來休息。豈知鷹王突然發出一聲嘯，在頭頂兩個盤旋，再衝空而去，疾飛往右方樹林之上。周良立即變，凝目注視鷹王的靜。項龍大不對勁，極目去。鷹王在明月下的遠空不斷打轉，飛行的路線奇怪難解。

周良劇震道：“這是沒有可能的，有大批敵人由左方衝來，速度極快。”

項龍在電火石間，已明白是什麼一回事。李牧的鐵騎終於來了，可能由於馬蹄包了布，竟沒聽出任何聲息。這名不虛傳的名將，打開始就識破項龍的戰略。雖迫於無奈放棄屯留，但卻不肯放過他們。這兩個月來關閉不出，是要使項龍等誤以爲他駐守邯鄲。其實他早來了，還佈下伏兵，等待他們撤退的一刻。

項龍現正重蹈蟜和杜璧敗亡一戰的覆轍，唯一優勝是他憑鷹王先一步知道敵人的來臨。假若他現在立即逃走，結果亦不會與蟜軍的敗亡有何分別，就是在全軍到達中牟以前，被李牧殺得全軍覆沒。他力迎戰的話，那至荊俊和滕翼可安返中牟。項龍再不猶豫，下令全軍退往左方林，全力阻敵。陣勢尚未布好，以萬計的趙兵由右方林殺出道，往他們衝殺過來。箭如飛蝗般往敵人去，對方騎兵一排一排的倒下，但尚未換上另一批箭矢，敵人已殺陣中來。剎那間前方盡是敵人。

項龍一聲發喊，拔出百戰寶刀，帶頭衝殺出去。一時間長達十餘里的道，盡是喊殺之聲。二萬秦兵正堪堪把敵人抵住，近趙境的一方突然大起來，另一隊敵人不知由哪裡衝殺出來，生生把項龍的護後軍衝兩截。項龍領著周良和二千多親兵，死命抵擋敵人一波又一波的進擊。後方林木忽地噼啪作響，火頭竄起，截斷秦軍西退之路。項龍知道難以倖免，拋開一切，連斬數十敵人，深深殺進敵軍陣去。

項龍剛衝散一敵人，旁慘傳來，他駭然去，見到周良翻墮馬，給一支長矛穿盔甲，從背心出，可見敵人擲矛者的力道如何狂猛。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狂，要勒馬殺回去，卻給左右隨從死命扯著他馬繮，拉他逃走。

一名敵將率著大隊人馬由後趕至，大喝道：“項龍哪裡走！”

項龍環目一掃，只見旁的親衛，已減至不足百人，而四周林木則全是火炬的芒，也不知有多敵人殺至。現在既給敵人躡上，更難倖免。正要在死前提刀回去爲周良報仇，一聲厲嘯，鷹王由天空疾衝而下，撲在那趙將臉上，鋒利的鷹喙往那趙將的眼睛狂啄。趙將發出使人驚心魄的慘嘶，棄下待要擲出的另一枝長矛，手抓著鷹王，人鳥同時墮下馬來。追兵因主將驟遭厄運，登時一團。

項龍知道那趙將和鷹王都完了，知道機不可失，策馬狂竄。奔出七、八丈，數十名趙兵左右穿出，舉著明晃晃的長矛，厲喝連聲，往他們的坐騎狂刺。左右親衛紛紛倒地，了敵人屠戮的目標。疾風在此時表現出它的不凡能耐，竟能倏地加速，衝出重圍，忽然間，項龍發覺自己變了孤零零一個人。

項龍熱沸騰，涌起滿殺機，朝左方衝來的十多名趙國騎兵力殺去。幸好在這林木的地方，不利箭矢攻擊，否則不用手他項龍早給倒。四周喊殺連天，慘烈之極。項龍由一叢大樹後策騎疾衝敵陣中，揮刀朝敵將猛劈。他的目標是對方持火炬照耀走在前頭的敵人，百戰刀斜劈在對方肩上，那人立時鮮飛濺，倒下馬去。火炬落到草地上，立時熊熊燃燒起來。敵人驚呼聲中，項龍刀勢加疾，衝敵陣之，揮刀砍削。敵人忙運劍格擋，豈知百戰刀過，長劍立即斷兩截，寒芒，趙將翻倒斃。項龍衝散敵人，自然而然朝火最弱衝殺過去。此時敵人已佔了倒的上風，四周雖仍有零星的廝鬥，但已不能改變當前的形勢。

項龍泛起勢窮力竭的覺。

目睹周良和衆多手下的慘死，他生出了不想獨活的念頭，猛一咬牙，過馬頭，反朝殺聲最激烈奔去，不片刻衝出樹林，到達林外的曠野。疏落的林木間，一隊數百人的秦兵，正在前方被以千計的敵人圍攻，捨命死戰。項龍怒憤填膺，殺機大盛，決心豁了出去，見人便斬，氣勢陡盛，遇上他的敵人一時間只有捱刀送命的份兒。秦軍見主帥來了，人人士氣大增，竟隨他一鼓作氣，突破敵人的圍困，朝著一山丘奔去。

後方殺聲大作中，前面小丘倏地亮起以百計的火把。只見無數趙兵蜂擁由丘頂殺奔下來，人人持著遠距離格鬥的兵，正是項龍們這種騎兵的致命剋星。項龍心中暗歎，知道李牧算無策，早在林中設下重重圍堵，務要一舉把自己擒殺。這時誰都知到大勢已去，不用他發令，大半人往兩旁四散逃去。項龍阻止不及，卻心知肚明敵人正是蓄意迫己方往兩旁逃走。忽然間，他清楚知道只要能衝上山丘，便有逃進羣山中的生機。

他邊只剩下五十多人，立即狂喝道：“要逃命的隨我來！”反手將寶刀回背上，拔出腰間飛針，夾馬衝前，兩手連環擲出，敵人紛紛中針倒地。危間，項龍至擲出近百支飛針，到兩臂痠麻，飛針已擲完。後方伏滿死，令人不忍卒睹。他邊只剩下十多人，不過已功登上丘頂。數百名敵兵如狼似虎的向他們狂攻不捨。項龍再拔出百戰寶刀。這時他上大小十多個傷口一起淌，但他卻不到任何痛楚。

寶刀揮出，慘起，右邊敵人橫就地。項龍看也不看，拖刀後劈，又把另一個由後側攻來的敵人砍死。前方一人徒步持矛，直刺疾風的頸項。項龍無奈下，手擲出寶刀，穿過那人膛，把他釘到地上。驀地肩胛傳來錐心劇痛，也不知給什麼東西刺中。項龍痛得伏倒馬背，護衛拚死衝殺過來，把他掩護。項龍心完了。

在這剎那間，他想起遠在咸的妻婢，也想起妮夫人、趙稚、趙倩等無數人和事。際此生死關頭，他到疾風左衝右突，不斷加速奔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