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霜,夜漸漸地深了,端木府中幾間屋子徹夜都燈火通明。
端木朝幾乎是徹夜未眠,為著賀氏的事白了不頭發,他不肯死心,接下來的好幾天都沒閑下,一會兒讓端木珩去向端木憲求,一會兒又讓季蘭舟進宮找端木貴妃。
端木朝把主意打到兒媳上,也是無奈之舉,小賀氏去了老家,他自己進不了宮,平妻的份又太低不能進宮,也隻能找季蘭舟。
端木珩立場堅定地直接替季蘭舟拒了“父親,這件事已定局,您就不要再想了,也不要再做無謂之事了。祖父的格您也清楚,他從來就不是當斷不斷的人。”
端木珩的拒絕反而挑起了端木朝從昨晚開始積累的不滿,端木朝怒不可遏地斥道
“夠了”
“你這個不孝子,你連親祖母都能棄,那可是不孝不敬,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為人詬病”
“有了這個洗不掉的汙點,你以後還怎麼朝”
然而,不管端木朝說什麼,端木珩就是不應。
父子誰也不肯退讓,於是吵得越來越厲害,鬧得越來越兇,一些靜也難免傳到了端木緋和端木紜的耳中。
“因為大爺不肯應,二老爺氣極,拿了鞭子就了大爺,大心急之下沖過去攔”碧蟬說著結了一下,神復雜,“那鞭子不小心到了大,大方纔暈過去了,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了。”
什麼
屋子裡靜了一瞬,端木紜和端木緋幾乎同時站了起來,皆是麵震驚之。
姐妹倆以最快的速度趕往菡萏院探季蘭舟。
們趕到的時候,大夫還沒有來,屋裡屋外的氣氛都彷彿籠罩著一層雲,凝重得幾乎滴出水來。
季蘭舟躺在室的床榻上,上蓋著一床厚厚的錦被,屋子的窗扇都關閉著,空氣有些悶,讓人覺得不過來。
季蘭舟已經醒了,但是臉上幾乎沒有一點,雲鬢微淩,看來十分虛弱。
端木珩就坐在榻邊,一隻手地握著季蘭舟的一隻手,他看來也不太好,上的天青直裰上有數道被鞭子過的痕跡,右手的手背上更是留下了一道泛著的青紫鞭痕,傷痕周圍的微微紅腫
很顯然,端木朝的這幾鞭可沒手下留,下手有些狠。
“大哥哥,大嫂”
端木緋想問端木珩季蘭舟的況,可是話才說了一半,卻被端木珩打斷了。
“蘭舟,你怎麼了”端木珩正握著季蘭舟的手,第一時間察覺到的手指攥住了下的褥子。
季蘭舟額頭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臉更差了,“我我覺得有些腹痛。”
說“有些腹痛”,可是看蒼白的臉,聽虛弱的聲音,顯然是痛得厲害。
“大,您”旁邊服侍的大丫鬟竹似乎想到了什麼,麵一白,口道,“您不會是有孕了吧”
一時間,室中靜得出奇,所有人都懵了一瞬。
另一個圓臉丫鬟算了算日子,臉也是一變,道“大的小日子晚了十來天了”
季蘭舟莫非是真的有了孕
這個念頭浮現在所有人的心頭,端木珩的眼睛幾乎瞠到了極致。
大丫鬟竹心裡暗惱平日裡主子的小日子是有些不準,所以們才沒太在意,可是這都晚了十來天了,自己也太不小心了,早該讓大夫來瞧瞧的。
可是現在後悔也晚了
短短的兩句話之間,季蘭舟的臉越來越差,額角的冷汗也越來越集。
連端木珩一向沉穩持重的人也急了,轉頭對著丫鬟催促道“你們快去看看大夫來了沒有”
“是,大爺。”圓臉丫鬟匆匆跑了出去。
端木紜又吩咐另一個鵝蛋臉丫鬟道“你去把莫姨娘請來。”莫姨娘指的當然是端木朝的平妻莫氏。
“是,大姑娘。”那鵝蛋臉丫鬟也跟著退出了室。
明白端木紜的意思,賀氏被休了,小賀氏遠在老家,二房現在也沒個的長輩,在場的都是沒出嫁的姑孃家,麵對這種況可謂是一臉懵,也隻能請莫氏過來看看了。
一盞茶功夫後,莫氏就匆匆地跟著那個鵝蛋臉丫鬟來了,住的院子離菡萏院不遠,因此來得比大夫早了一步。
莫氏神凝重,來的路上,已經聽丫鬟說了季蘭舟的狀況,草草地對著端木紜等人見禮後,就讓丫鬟放下了床邊的紗賬,擋住了榻上的季蘭舟。跟著親自掀開錦被看了看,登時麵大變。
季蘭舟上的白袴已經被刺眼的鮮所染紅
莫氏心一沉,知道季蘭舟的況不太妙。
立刻放下了錦被,轉迎上了端木紜等人焦急擔憂的目。
“大姑娘,四姑娘,你們先出去吧還有大爺,您也”
莫氏想讓端木珩也出去,但是端木珩果斷地打斷了“我留下。”
莫氏遲疑了一瞬,想對端木珩說這不合規矩,想說這不吉利,可是當對上端木珩那雙堅定的眼眸時,又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端木紜和端木緋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孃家,在這裡也幫不上忙,很快就被丫鬟請了出去。
莫氏連忙吩咐丫鬟去準備燒開的熱水還有炭盆以及新的被褥
眾人忙忙碌碌地進進出出,這個時候,端木緋和端木紜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乖乖地在堂屋裡等著,一顆心懸在了半空中。
時間在這個時候過得尤為緩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圓臉丫鬟終於帶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大夫氣籲籲地來了,把人帶進了室中。
眾人連忙給老大夫讓出了空間,又給他搬來了小杌子。
老大夫出三手指給季蘭舟診了脈,眉頭越皺越,沒一會兒,他就收回了手,沉聲道“貴府的大了胎氣。的月份還淺,子骨本來就偏弱,這次又傷到了腰腹,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縱端木珩和季蘭舟已經多猜到了這個結果,但是當親耳聽到老大夫這麼說時,還是都變了臉,心口彷彿被敲下一記重錘般。
孩子果然是保不住了躺在榻上的季蘭舟抬手輕輕地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心如絞痛。
大丫鬟竹的眼眶霎時紅了,一行清淚悄然從眼角淌落
自小在主子邊服侍,看著主子這麼多年在王家被欺辱、被輕賤、被算計、被怠慢主子的日子太苦了
好不容易主子終於擺了吸水蛭般的王家,好不容易纔苦盡甘來,可現在卻又遭遇這麼一個劫難
竹當然知道這時候最難過的季蘭舟,也不敢出聲,隻能狠狠地咬著下,心臟彷彿被什麼掐住似的,痛徹心扉。
跟在老大夫後方進來的端木紜和端木緋也聽到了,端木緋吩咐碧蟬道“碧蟬,你去太醫院請趙太醫過來瞧瞧,再請趙太醫找個擅婦科的太醫。”
老大夫聞言眉頭稍稍舒展些許,端木府能請來太醫那自然是最好了,畢竟子小產可大可小,弄不好流不止,丟了命也不再數。
老大夫也怕季蘭舟撐不到太醫來,又道“那老夫先給大開一個安胎的方子。”
圓臉丫鬟連忙帶著那老大夫下去開方抓藥,院子裡又忙碌了起來,氣氛更凝重了,不僅是菡萏院,連整個端木府也彷彿籠罩在一片無形的雲下
等季蘭舟把安胎藥灌下去後,趙太醫與另一位太醫也行匆匆地趕來了,跑得是滿頭大汗。
四姑娘親自派人來請,太醫又怎麼敢不盡力
趙太醫與隨他一起來的何太醫都給季蘭舟把了脈,臉都十分凝重,兩人在角落裡低語了一陣後,由何太醫過來對著端木珩說道
“端木大公子,尊夫人的況不太好。”
端木珩麵一凜。
何太醫嚥了咽口水,著頭皮往下說“這孩子多半是保不住,而且,我們怕會尊夫人會崩”
崩
端木珩瞳孔猛,麵越發難看了。就算他們不懂醫,也聽說過崩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竹踉蹌地退了一步,好不容易纔止住的淚水又從眼角淌了下來。
端木珩握了握拳,此刻已經從孩子保不住的訊息中回過神,連忙問道“何太醫,人會不會有事”
話落後,他又當機立斷地說道“孩子不要了,請何太醫務必要保下人。”
季蘭舟轉頭把臉偏向了裡側,這一刻,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緒,淚水也落了眼眶,口起伏不已。的孩子真的要沒了
何太醫看著端木珩心裡暗暗嘆氣,隻能實話實說“端木大公子,尊夫人本來就子弱,這次又是因為外傷才會傷了胎氣,所以所以一旦胎,恐怕會有命危險。”
屋子裡的眾人誰也沒想到季蘭舟的況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全都震住了。
端木珩怔怔地看著躺在榻上的季蘭舟,臉白得幾乎沒有一點,心痛、惶恐、震驚等等在他俊逸的麵龐上錯混雜著。
他慌了,也了,更怕了,腦子裡混如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季蘭舟的櫻微微著,嚨像是被掐住似的,看著端木珩,說不出話來。
他們親才短短半年,但這段日子卻是自父母雙亡後最開心的日子
這半年來在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在眼前快速地閃過,有歡喜,有甜,有忙碌,有
端木家很好,端木憲、端木紜、端木緋他們都很好,端木珩更是好到出乎的想象。
本以為他們的日子還長著呢,本來以為他們能有一輩子,結果卻這麼短暫
隻是憾不能多陪端木珩。
屋子裡的空氣更沉重了,彌漫著一種悲傷的氣氛。
幾個丫鬟都拿著帕子拭著眼角的淚花,微微哽咽。
一片沉寂中,端木紜突然開口道“何太醫,該怎麼治就怎麼治,下重藥,盡全力。沒治之前,沒什麼好說的。”
既然不治是死,用保守的手段治療也是死,那還有什麼好怕的,不如試著下重藥,搏一搏。
端木紜上前了兩步,對著傻站在一旁的端木珩道“阿珩,你讓開”
端木紜雷厲風行地下了一連串指令。
何太醫卻是有幾分猶豫,看了趙太醫一眼。
趙太醫對著他點了點頭,何太醫才繼續說道“端木大公子,端木大姑娘,端木大夫人現在的況如果要保胎,最好是能配合施針,用藥,怕是這藥效還沒起來,人就撐不住了,但是”
何太醫說著又遲疑了。
端木紜直言道“何太醫,但說無妨。”
這一次,說話的是趙太醫。
“端木大姑娘,端木大公子,兩位有所不知,”趙太醫神凝重地徐徐道,又約出一分尷尬,“要保胎,需要取兩組主,第一組為中極、歸來、穀、足三裡,第二組為曲骨、子宮、地機、三,再配關。”
趙太醫一邊說,一邊在何太醫上指來指去,把這九個道的位置大致指明。
這九個道涉及各個部位,而施針又不可以隔著,必須把針直接刺在上,但是太醫是男子,季蘭舟是子,有道是,男授不親。
所以,何太醫從一開始說到針灸,語氣就支支吾吾,言又止。
在大盛朝規矩禮數森嚴,子平日裡連雙足都不可以在外,更別說這些道中的數個位置都非常**。
子的貞節大於天。
這要是在某些禮數特別嚴格的書香世家,何太醫和趙太醫這番話怕是要讓對方覺得到了冒犯。
趙太醫雖然沒有明指太醫們的顧忌,可是憑他指出的道位置,聰慧如端木紜也能猜出他在顧忌些什麼了,端木紜果斷地說道“命大於天”
要是命都沒了,還講什麼貞潔
言下之意就是讓兩位太醫想怎麼治就怎麼治,端木緋在一旁也是心有慼慼焉地直點頭。
端木紜不過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孃家,竟然能果斷地說出這番話,兩位太醫都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