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兩個太醫的救治下稍稍緩了過來,可是卻歪得更厲害了,含含糊糊地大著舌頭斥道“岑音你大單”
氣急之下,皇帝說話更吃力了,音調古怪。
眾人默唸了一遍,才確定皇帝是在斥岑大膽。
端木憲、禮親王、遊君集等人皆是揣袖垂眸,聽懂了,也隻當做沒懂,一副木訥呆板的樣子,在場不人都是以這些人為尊,也都跟著裝聾作啞。
岑當然也聽到了,卻是莞爾一笑,容更艷。
他微微嘆息,似是無奈,似是悲憫,似是輕慢,又似是可笑,道“哎,皇上真是病糊塗了這天下誰人不知宣國公府代代對大盛忠心耿耿,必不會有什麼謀逆之舉”
“皇上大病初癒,還是該好好歇著靜養,這朝上的事就不勞皇上費心了。”
他這兩句話甚至不是對皇帝說的,隻是在向在場眾人宣佈這個結果而已。
“你你”皇帝好不容易平復些的氣息又變得紊起來。
周圍的氣氛變得更加冷凝,其他人暗暗地換著眼神,揣測著岑的意圖。
岑這到底是真的相信宣國公府沒有謀逆,還是在向皇帝示威
亦或是,岑在借著這個機會告訴在場眾人乃至朝堂上下,皇帝醒了又如何,以後皇帝說了不算,他說了纔算
眾人心底皆是心澎湃,大多數傾向於最後一種可能。
他的父皇已經鎮不住岑了這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在三皇子慕祐景的心頭。他怔怔地看著皇帝一會兒,目又看向了岑廓分明的側,凝視著岑角那抹自信淡然的淺笑。
慕祐景再一次後悔了,後悔他當初的選擇。
他錯了。
謝家嫡又有何用,現在整個謝家怕是都自難保了
在岑跟前,皇後與謝家微不足道,就連父皇如今這個時候,父皇就算蘇醒又如何,他就像是折翼的雄鷹,又如何能跟岑鬥
隻要岑願意,就可以把父皇在這養心殿中,一步也別想出門;隻要岑願意,父皇隨時都會“因病駕崩”
慕祐景的眼眸越來越深邃,雙手在側握了拳,下定了決心。
現在慕炎還在南境,一時半會兒恐怕也回不了京,自己還有機會接近端木緋的
想到慕炎,慕祐景的神更復雜了,心中略有幾分惶惶慕炎竟然真是皇伯父崇明帝之子。
他以前也曾聽聞過關於那些封炎世的傳聞,卻沒怎麼上心,畢竟過去了十八年,也沒有任何證據,再說了他纔是名正言順的皇子。
但是今天父皇一說,金口玉言,那豈不是意味著慕炎也可以是皇位的繼承人
岑會不會看在端木緋的份上,優先選擇慕炎呢
慕祐景直愣愣地看著岑,雙拳握得更了。
岑漫不經意地再次打發了眾人“皇上要休息了,你們都退下吧”語氣淡淡,卻著一種命令式樣的高高在上。
“”半躺在榻上的皇帝強撐著想要起,旁服侍的小侍連忙將他扶坐了起來。
皇帝那雙渾濁無神的眼睛裡怒意洶湧,猶如海嘯過境般。岑的心何止是被養大了,他如今嘗到了大權在握的滋味,恐怕是不願意還政給他這個皇帝了
“來人”皇帝著氣,沙啞著聲音道。
然而,就算是他用盡全力氣,聲音也是有氣無力,本就沒什麼威懾力。
在場的眾人再次麵麵相覷,還是沒人敢應和皇帝,一個個隻當做什麼也沒聽到,目不斜視地快步退出了寢宮,那一道道背影近乎是落荒而逃。
沒一會兒,寢宮就變得空曠了不,隻剩下了包括江德深、安親王在的四五人還站在那裡,猶豫不決。
他們不,自有別人推他們一把。
門簾突然又是一翻,四個形乾的侍快步進來了,步履悄無聲息,其中一人對著江德深等人手做請狀。
“幾位王爺,幾位大人,請吧。”為首的侍形容枯槁,笑容可親,卻是不及眼底,眼神冰冷,渾散發著一種莫名的氣。
江德深等人皆是麵一凜,他們當然認識這個侍,這一位可是東廠掌刑千戶曹由賢,他的手段在朝中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安親王眼角了,外強中乾地昂首而立。他一甩袖,就率先出去了。
曹由賢森森的目又看向了江德深,也不用他再說什麼,江德深等其他人也都迫不及待地跟在安親王後魚貫而出,全都不敢再看龍榻上的皇帝。
所有人都可以走,唯有兩個太醫因為職責之所在,隻能規規矩矩地站在角落裡,恨不得自己又聾又啞又瞎,心中暗暗嘆息太醫難為啊
隨著眾人的離開,寢宮的空氣似乎更冷了,也變得更安靜了。
皇帝的心更冷,整個人猶如置於冰窖般,盯著岑的眼神中充滿了忌憚。
現實狠狠地在皇帝臉上甩了一個掌,告訴他,今時不同往日。
他已經“病”得太久了,久到岑已經把朝政牢牢握在手裡了,久到朝中上下畏岑如虎,久到他們隻知岑不知自己
他該怎麼辦呢
想著,皇帝的心口一陣發,覺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心臟、他的命門。
此刻皇帝的心中不止有忌憚,也有恨。
虧他曾經對岑如此信任,委以重任,可岑卻是如此回報他的信任
他真是看錯人了
皇帝的心裡雖然恨不得立刻讓人把岑拖下去五馬分,但是這個時候,他也隻能強自忍下。
不能著急,一個個來就是了
皇帝一遍遍地在心裡對自己說,方纔岑有一句話沒說錯,自己的龍要,須得靜養為上。
皇帝連續深吸了幾口氣,定了定神,吃力地又道“快給朕拿下封炎必須拿下封炎”
這句話又是以一陣急促的息作為結尾。皇帝自蘇醒後,總共也沒說幾句話,但整個人已是大汗淋漓。
岑挑了挑右眉,顯然是聽到了皇帝的吩咐,依舊沒理會,隻是淡聲道“皇上,您這病需要好好養,靜靜養,這些事就不勞皇上費神了。”
皇帝自以為他已經退了一步,沒有計較岑的大逆不道,岑怎麼也該斟酌一二,卻不想岑完全不理會自己。
“你”皇帝還想再說,然而岑本不想聽了。
“黃院使,你們好好照顧皇上。”岑輕飄飄地吩咐太醫道,蓄意在“照顧”這兩個字上微微加重了音量。
黃院使立刻就聽明白了岑的意思,連連作揖應下“岑督主放心。”
岑再也沒看皇帝一眼,優雅地了袖後,就毫不留地朝寢宮外走去。
“站住站”
皇帝聲嘶力竭地吼著,夾著一個小侍安的聲音,說著“皇上息怒”、“保重龍”雲雲的話。
這些聲音也傳到了外麵的正殿,眾人一個個豎起了耳朵。
方纔退出去的眾人大都聚集在正殿中,暫時不敢隨便離開,再說了,這外麵的夕已經徹底落下,天都黑了,宮門想必也落鎖了,幾位親王臣子就算是想走,那也走不了。
有的人在觀寢宮那邊的靜;有的人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著;有的人怔怔地發著呆,比如上首的皇後神恍惚,失魂落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現在,大部分人還沉浸在皇帝方纔道出的那個真相中,心緒翻湧,一顆心更是如那暴風雨夜海麵上的孤舟般起伏不已,久久回不過神來。
慕炎果然是崇明帝之子,既然皇帝連都親口承認了,那就毋庸置疑了
哎端木憲回想著方纔發生的事,心裡既唏噓,又慨嘆。
端木憲的神尤為復雜,心紛。
突然,坐在端木憲旁的遊君集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沒頭沒尾地輕聲問道“你怎麼看”
他這四個字問得含糊,端木憲卻是知道遊君集問的不止是皇帝,還有慕炎的事。
周圍的不人一聽兩位閣老在談,一個個都豎起了耳朵,大都悄悄地瞥著端木憲,帶著幾分打量,幾分審視,幾分思忖。
眾所周知,端木憲未來的四孫婿是安平長公主之子。
之前眾人也隻是在暗地裡猜測著慕炎的世,現在才被皇帝親口證實,塵埃落定。
想著,眾人看端木憲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畢竟若證實了封炎真是崇明帝的兒子,由他即位也大有可能,而且可能甚至於超過了幾位皇子。
畢竟是今上弒兄奪位在先,崇明帝的兒子即位也算是歸了正統。
無論是大皇子登基,還是慕炎登基,對於端木家而言,都是好事
不僅在場大部分人這麼想,連遊君集也是這麼想的。
覺到眾人灼灼的目,端木憲的眼尾了,頭疼地了眉心。
他又能怎麼看這門婚事也不是他求來的
自從大皇子跟他表明不想爭這皇位後,端木憲確實鄭重地考慮過慕炎繼位的可能,可是,也不是他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最重要的還是要看岑的意思。
遊君集與端木憲相幾十年,大概也知道端木憲在顧忌什麼,心道這大概就是當局者迷。
遊君集想了想,指了指那道繡著龍紋的門簾,晦地提點端木憲道“老哥,我瞧著岑督主方纔的心不算差。”
端木憲下意識地順著遊君集朝寢宮的方向看去,心念一。
是了。
方纔皇帝命令岑去拿下安平、慕炎和宣國公,如果岑忌憚慕炎崇明帝之子的份,他大可以趁這個機會把慕炎鏟除,又可以把責任推到皇帝的上。
哪怕現在慕炎不在京城,但是安平長公主在啊。
既然岑沒有對安平手的意思,那是不是意味著
想著,端木憲的心跳砰砰加快,連眼眸都灼熱起來。
那是不是意味著,岑支援慕炎登基
端木憲努力抑著心口的激,越想越覺得不無可能,可沒高興一會兒,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才剛翹起的角又僵住了,神變得古怪起來。
遊君集渾然不覺,拍了拍端木憲的左肩,笑嗬嗬地說道“還是你命好,養了個好孫”
這句話遊君集也沒蓄意低聲音,周圍的其他人也都聽到了,出一種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嫉妒、又或是果然如此的復雜表。
仔細想想,慕炎登基也不是沒可能,誰讓端木家有個好孫呢,誰人不知岑把端木四姑娘疼若親妹
從岑方纔的言行來看,怕是對皇帝已經不似以前那般“上心”了,也是,岑又怎麼會甘心還政給皇帝呢
看皇帝方纔的狀態,到底能恢復到什麼程度,甚至於,到底能活多久也不好說,反正岑終究是要扶持一個新君的,指不定岑就為了這個義妹決定扶持慕炎了呢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變得更響亮了,眾人看著端木憲的眼神也變得愈發熾熱。
若真是如此,端木家十有**會是這次奪嫡最大的得利者。
端木憲當然也聽懂了遊君集的暗示,卻是搖頭。
不錯,他是養了好孫,而且還不止一個,然而,讓他頭疼的也正是他這兩個寶貝孫。
哎,自家大孫怎麼就偏偏看上了岑呢
要是岑和慕炎對上,那自家兩個孫怎麼辦
可要是岑支援了慕炎,那自家大小孫就顯得更尷尬了,到時候,必會有人說,慕炎為了皇位,讓小孫舍了姐姐去討好岑,又或者,乾脆覺得是自己利慾薰心把孫獻給岑
端木憲的額角一一,心裡簡直快愁死了。
端木憲煩躁地揮了揮手,哀聲嘆氣道“遊老弟,你別說了。俗話說,兒都是前世的債,那孫大概就是積了兩世的債”
哎,家裡這些小的怎麼就不肯省心點呢。
“你這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遊君集沒好氣地說道,“你家四丫頭多乖啊要不送我”他正缺個孫陪他下棋呢
秦文朔、安親王、禮親王等人聞言角了,覺得端木憲這老兒還真會裝模作樣,指不定心裡有多高興呢指不定這端木家就要借著慕炎更上一層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