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叔。”封炎淡淡地喚了一聲。
這悉的嗓音曾經在皇帝午夜夢回時反反復復地響起,似夢魘,又如跗骨之疽,讓皇帝心如絞痛。
皇帝又一次想起了去歲在宣國公府封炎說的那些話
“你既然擔不起這一國之主,就歸原主吧”
“這十八年來,你犯下弒兄、奪位、通敵、叛國、貪財、好諛、任佞、、陷殺忠良、對敵乞憐足足十項大罪,便是將你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隨著封炎的近,皇帝覺得彷彿到了某種迫般不過氣來,呼吸變得更急促了,一時有種不知道這是夢境,還是現實的混沌。
他憤怒,想斥封炎胡說八道;
他恐懼,怕以後史書會被封炎這佞臣賊子所矇蔽,揚封炎而貶自己,讓自己臭萬年;
他更不服,明明自己創造了這片宣隆盛世,明明他為大盛江山鞠躬盡瘁,憑什麼他落這個地步,卻讓小人得了誌
就是這子不服讓皇帝撐到了現在,讓他熬過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撐到了現在。
他就算是要死,也必須讓背叛他的人得到應有的下場
他就算是要死,也要拖著封炎、安平跟他一起下地獄
跟著,門簾再次被打起,岑也在封炎後走了進來。
皇帝的目又落在了岑的上,雙眸瞪得更大,眸子裡布滿了,心裡一片雪亮。
果然
這兩個人果然是勾結在一起了。
皇帝心頭的憤怒之火燒得更旺,目灼熱得幾乎要燃燒起來。
他死死地盯著封炎的臉,鬢的長眉,眼角上挑的眸,筆直高的鼻子,角總是噙著一抹似笑非笑,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恣意與輕狂。
就像一頭叢林中的野豹。
看著隨意,卻又著優雅。
看著驕矜,卻又帶著一種如泰山頂般的沉穩。
從青年那悉的五中,皇帝找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心臟猛地一。
封炎,果然和崇明帝長得很相似,自己以前太天真了,隻覺得封炎是長得像安平,沒有深思,要是自己早點趕盡殺絕,又怎麼會養虎為患
又怎麼會有今日之禍
皇帝悔了,真恨不得回到十九年前,去警告過去那個天真的自己
封炎停在了距離龍榻僅僅兩步的地方,眼前這個與過去判若兩人的皇帝並不讓他覺得快意。
因為慕建銘一人的私慾,那麼多將士和百姓死了,這個國家千瘡百孔,岌岌可危還有大哥薛昭所的苦,慕建銘所遭的痛苦還遠遠不夠,甚至未及萬分之一。
封炎的瞳孔變得更幽深了,如一汪無底的寒潭般,寒氣四溢。
看著不遠彷彿手可及的封炎,皇帝心裡除了憤怒,還有恐懼,生怕下一瞬封炎就會躥過來,像野一般咬住自己的咽。
皇帝外強中乾地搶先開口,隻是說話的件不是封炎,而是岑。
“岑,你這是在重蹈朕的覆轍養虎為患”
皇帝斷斷續續地說著,不過,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彷彿要用盡他所有的力氣。
他這句話既是在挑撥岑和封炎之間的關係,也是他的真心話。
在他看來,岑和封炎之間的合作不過是因為利益,其實脆弱得不堪一擊。
一山難容二虎,封炎立下了這樣的蓋世軍功,有兵權,也有民,任其坐大隻會養虎為患,最後封炎肯定容不下岑這等閹臣,自古以來,從來都是狡兔死,走狗烹,千百年都不例外。
而岑,他已經嘗過了大權在握的滋味,恐怕再也無法屈居人之下,他會甘心看著封炎一步步地奪走他的權力,威脅他的地位嗎
皇帝的眸子裡又有了神采,急切地又道“阿,朕可以封你為九千歲,代理朝政。”
以他現在的龍狀況,他不會對岑造任何威脅,岑還可以名正言順地把持朝政,如此,岑就會希他活著,活得越久越好。
活下去,他就還有希,他可以讓文永聚和三皇子給他私下去尋更高明的神醫,他既然可以醒來,就說明他是真命天子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其,空乏其
他一定可以再臨巔峰
而這一次,他決不會再手,他會斬草除,永絕後患
皇帝目灼灼地盯著岑。
此時,岑已經走到了封炎旁,兩人並肩而立,都看著榻上的皇帝,角都噙著一抹淡淡的嘲諷,彷彿他在說什麼異想天開的事。
寢宮陷一片死寂,隻有皇帝那濃重急促的呼吸聲回響在空氣中,就像是一頭垂死掙紮的野般。
“”皇帝彷彿被倒了一桶冷水般,心裡又驚又疑又急。
岑是聰明人,說是個人也不為過,自己方纔說的這些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的,那麼岑為何不為所
這不合理啊
莫非岑選擇與封炎合作還有什麼別的目的
皇帝腦子裡一片混,一時也無法冷靜思考。
這時,封炎開口道“二皇叔,當年你拿走一切,也該歸原主了。”
聞言,皇帝暫時拋開心底的疑與焦急,怒聲道“慕炎,你想讓朕下詔退位絕不可能。”
他嘶啞的聲音似從咬的牙關中出。
就算是他真的無法力挽狂瀾,他也要讓封炎付出代價,讓封炎哪怕即位也名不正言不順,他要讓世人永遠質疑自己的死,要讓封炎背負起謀害皇叔的罪名,百口莫辯
封炎好笑地勾,好似聽了什麼笑話一般,“二皇叔,若是隻是需要一紙詔書,還需要你嗎”
皇帝子劇烈地抖了一下,通又涼了三分,直到此刻他方纔意識到,有岑在,他們完全可以假擬詔書,找人模仿自己的字跡,再蓋上玉璽,確實不需要自己。
那麼,他們為什麼要留自己活著
封炎他是想折磨自己吧,他想看自己這麼半死不活地茍延殘,他想在自己上宣泄他的仇恨
封炎直直地看著皇帝的眼睛,接著道“我要拿回的東西都是名正言順的,不需要二皇叔你的施捨,這個皇位本來就不屬於你,你也無權下這個詔書。”
“我們留著你,是因為你還沒有贖夠罪”
他看皇帝的眼神似乎在看一條惡心的蛆蟲,心知肚明人死不能復生,慕建銘也永遠不可能贖夠罪他給大哥、給簡王府、給北境、給這天下留下的傷痛,也不可能彌補。
他們留著慕建銘這條賤命,除了讓他贖罪,也是為了安定人心,現在的大盛雖然漸漸好轉,但依舊危機四伏,北境尚未收復,未平,在這個時候新帝登基,隻會徒增一些不安定的變數,時機未到。
“你”皇帝被封炎的話語和眼神激怒,覺得心口像是被捅了一刀,聲怒道,“朕何罪之有”
怒火在皇帝的腦子裡轟然炸開,從他的角到周都不控製地劇烈抖著。
他想要起撲向封炎,然而子本不聽使喚,反而從腰後的大迎枕上翻了下去,心口絞痛,嘔出了一口鮮。
那微微發黑的在明黃的薄被上顯得尤為刺眼。
皇帝兩眼一翻,暈厥了過去。
“啪啪。”
岑淡然地抬手擊掌兩下,在門簾外守著的袁直就立刻進來了。
“傳太醫。”
說完這三個字後,岑和封炎就離開了寢宮,兩個太醫和幾個小侍則走了進去,寢宮好一陣。
封炎和岑對於後的渾不在意,兩人毫不留地離開了寢宮,徑直地出了養心殿。
正午的正盛,灼灼地直刺下來,彷彿提前進了盛夏一般。
養心殿外的眾臣還守在那裡,依舊是一片沉寂,他們的額頭已經被曬出了一層薄汗。
等得時間越久,眾人的心就越是不安,忍不住揣測著裡麵到底發生了什麼,會不會下一瞬,就有人沖出來宣佈皇帝駕崩了。
當養心殿的大門“吱呀”地開啟時,眾臣皆是仰首,目齊刷刷地了過去。
養心殿的大太監袁直恭送岑和封炎出了正殿,三人停在了簷下,封炎與岑並肩而立,手執拂塵的袁直立於封炎旁。
袁直清了清嗓子,拖著長調道“傳皇上口諭,封封炎為攝政王,總攬朝事”
這句話猶如天際一道轟雷炸得群臣一片嘩然。
封炎還是那般漫不經心,角帶著一淡淡的嘲諷,顯然他完全不忌諱讓在場眾人知道他本就不把皇帝當一回事。
下方眾臣不朝岑去,麵驚。
雖然從方纔岑對封炎的態度,他們已經能夠猜到七七八八了,但是猜到和親耳聽到終究又是兩回事,岑真的擇了封炎,還同意讓封炎總攬朝事
江德深先是一驚,驚得腦子裡嗡嗡作響。
震驚後,他立刻出聲質問道“袁公公,這真是皇上的口喻嗎可有聖旨”
江德深就差出口質疑袁直夥同封炎和岑假傳皇帝口諭了。
袁直完了差事,就沒說話,低眉順眼,眼角的餘瞥著岑和封炎。
岑勾了勾不染而朱的薄,莞爾一笑。
封炎也笑了,神慵懶,張揚肆意,本就不在意江德深的質疑,也不在意眾人投注在他上的視線。
端木憲著這二人,心中又有一種微妙的覺,就彷彿他們之間流轉著一種旁人無法介的默契。
在場不人心裡都覺得江德深真是找死。岑沒有反駁袁直的話,就代表袁直說的就是岑的意思,這滿朝文武誰不知道岑一向專權獨斷,又豈是旁人可以質疑的
江德深勉強與岑對視著,心裡也有些忐忑。
他知道他莽撞了,可是若是讓封炎順利得封攝政王,把持了朝政,三皇子就更艱難了,甚至於他以及其他支援三皇子的人也會舉步艱難。
可以想象,封炎肯定會伺機瓦解三皇子黨
封炎轉頭與岑對視了一眼,然後向了江德深,似笑非笑地問道“江大人,當年楊羲說,先帝口諭廢太子,可有聖旨”
下方的眾人聞言,心裡咯噔一下,神各異。
在場的數十人中,尤其是那些宗室勛貴們,但凡年齡大於而立之年,也都是經歷過先帝時期的。
當年,先慶元伯楊羲宣稱先帝臨終時留下口諭,廢太子改立今上。
崇明三年,今上便是以這個名義起兵宮,得崇明帝在乾清宮前飲劍自刎。
之後,今上也正是仗著楊羲所謂的口諭,一直自詡為正統,把崇明帝斥責為偽帝。
而他們中的不人在十八年前的那場宮變後,都是直接向著今上屈膝稱臣的,過去這十八年中,更是有不人為了討好今上,以此來攻擊崇明帝。
想著,不人都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一部分人額頭的汗更集了,心頭浮現某個想法來日待封炎即位後會不會翻舊賬呢
隻是想想,他們就覺得心臟像是被什麼掐住似的,有些不上氣。
如果封炎真的有心清算、計較,他們一個個都逃不掉。
他們該怎麼辦
這些人心中惶惶不安,朝江德深的背影去,心中搖擺不已。
周圍的氣氛發生了一種細微的變化。
江德深敏銳地注意到了,也知道在場的大多數人在怕什麼,心下暗喜封炎終究是太年輕了,上無辦事不牢。他想立威,卻走了一步錯棋
這可是自己的大好機會
江德深在心裡對自己說,目不著痕跡地瞥向了不遠的安定侯和建安伯。
安定侯和建安伯當年雖然不曾參與那場宮,可是在崇明帝死後,安定侯是第一個集結了包括建安伯在的一乾勛貴,去了宮門口向今上跪伏稱臣,他們還當眾把崇明帝的種種罪狀痛斥了一番,大贊今上忍辱負重,撥反正雲雲。
今上接了安定侯等人的示好,之後,其他勛貴眾臣也都紛紛仿效臣服。
這些事就算封炎不知道,安平肯定也記得,安定侯和建安伯自然也不可能忘記。
安定侯心神不寧地垂首站著,額角的汗幾乎把鬢角浸,心如擂鼓,遲疑地想著他要不要和江德深一樣反對封炎攝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