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孝是重罪,但一般來說,就算兒孫媳婦真的不孝,大部分的人家也鮮會主讓外人知道,免得讓人看了自家的笑話,更不用說,做父親的親自把兒子送上公堂,狀告兒子了。
而且,這個原告還是堂堂的當朝首輔。
這個司一旦審訊起來,勢必會為朝堂以及整個京城的焦點,弄不好還會有損端木家的聲譽。
何於申頭大如鬥,暗嘆京兆尹難為。
端木家可不僅僅是有首輔,還有那個小祖宗呢,這件案子自己必須謹慎再謹慎。
俗話說,清難斷家務事。
謹慎起見,何於申才親自跑了趟端木府,目的並不是為了勸說端木憲,而是想想探探口風,打聽一下端木憲到底是何態度,他隻是想嚇嚇端木期,還是真的決定棄了這個兒子。
畢竟這關繫到他如何判這個案子,要是端木憲隻想嚇唬一下端木期,自己判得太重,到頭來,倒黴的是自己這個夾在中間的人,隻會兩頭討不了好。
端木憲對於現任京兆尹何於申還是有幾分瞭解的,知道此人一向圓謹慎,也猜到了對方此行的目的,笑著請對方坐下了。
何於申反倒是更不準端木憲的態度了,端木憲看著紅滿麵,實在是不像是被兒子氣得卒中的病人。
“聽聞端木大人子不適,一直未曾來探,下實在是失禮”何於申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不知近來子可好”
端木憲客套地回了句“好”,就把話題轉到了正事上“何大人,你今日造訪可是為了我那個不孝子”
何於申清清嗓子,點頭應了“正是如此。”
端木憲也不繞圈子,乾脆地表明瞭自己的意思“何大人無須多想,此案你盡管秉公置就是。”
瞧著端木憲既不像賭氣,也不像是因為憤怒而一時沖,何於申心裡略略有數了,客套地與端木憲寒暄起來“端木大人乃是朝之重臣,國之棟梁,為大盛為百姓鞠躬盡瘁,一向是我輩之楷模,下對大人敬仰有加。”
“端木大人,千萬要保重子”
“”
等何於申從端木家出來的時候,太已經西斜。
來的時候,他驚疑不定;走的時候,他氣定神閑。
雖然已經是下衙的時間,但是何於申還是又回了一趟京兆府,招來班頭吩咐了下去。
於是乎,端木期原本的優待全都沒有了。
本來端木期剛被押到京兆府的時候,何於申因為心裡沒底,自然就禮遇了端木期幾分,沒有直接把他關進京兆府大牢,而是暫時安置在一間廂房中,讓衙差們在屋外看守著,等於隻能算是。
現在有了端木憲那邊的準信,何於申就放大了膽子,直接讓人把端木期下了獄。
“就是這裡”
兩個獄卒魯地把端木期拖到了一間暗的牢房前。
周圍黑漆漆的,隻有獄卒手裡的那個燈籠發出昏黃的芒,空氣中彌漫著一冷的味道,還有一點黴味以及一種難以名狀的臭味。
其中一個獄卒拿出一串鑰匙,開啟了牢門的銅鎖,鎖鏈與鎖頭撞發出刺耳的聲響。
端木期呆若木,他去過汝縣這種窮鄉僻壤當過縣令,卻從不曾親自去過牢房這等醃臢地,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來到府衙的大牢。
隔著木柵欄,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邊那間牢房的地上隻胡地鋪了些乾稻草,一個糞桶放在一側角落裡,兩邊靠墻的地方坐著三四個囚犯,每一個都是臟兮兮的,頭發胡地披散在上,不修邊幅。
黑暗中,他們用一種打量的眼神看著端木期,似乎想揣測他到底是什麼人,又犯了什麼罪。
這些人都是犯了事才會被關進來,一個個都是目兇,就像是叢林中的豺狼虎豹似的。
這一刻,端木期怕了,腳下一片虛。
之前,端木期在湯藥裡下藥的事被端木憲破的時候,他也沒有怕,更多的是驚慌,是挫敗。
在他看來,他是父親的兒子,濃於水,無論如何,都是自家人,就算自己做了什麼不符父親心意的事,父親總不可能對他要打要殺的。
而且,他也沒有做錯什麼啊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隻是為自己考慮,難道錯了嗎
父親不為他考慮,他還不能為自己考慮嗎
端木期一直以為端木憲是在嚇唬自己,哪怕他被帶到了京兆府,他也是這麼想的,最多關個幾天,遲早會放他走的。
沒想到父親竟然來真的了
端木期環視著牢房周圍,臉瞬間變得死白。
他連忙掙紮了起來,激地喊道“你們快放我出去我可是首輔的兒子,你們不能把我關起來”
兩個獄卒早就得了上頭的提醒,本無於衷。再說了,首輔的兒子又怎麼了,這年頭,連皇帝的兒子也是說流放就流放。
“哢噠。”
門鎖開啟了,牢門“吱呀”地被人拉開。
獄卒嘲諷地說道“攤上這麼一個好爹,卻把自己作到了牢裡,還敢吵我看你還是省點力氣吧”
說話的同時,獄卒又猛地從背後推了端木期一把,把他推進了前方的牢房裡。
另一個獄卒立刻關上了柵欄式的牢門,然後再練地上了鎖。
端木期轉過,死死地抓住了牢房的木柵欄,扯著嗓門高喊道“放我出去我要見我爹”
然而,任他怎麼喚,都喚不回兩個獄卒。
獄卒提著燈籠走遠,周圍也漸漸地暗了下來,漆黑如墨。
可是,端木期還在不死心地喚著,聲音喊得微微嘶啞。
他後的那幾個獄友不屑地嗤笑了起來,其中一個大鬍子掏了掏耳朵,聲道“什麼首輔的兒子依老子看,這就是因為詐騙被關進來的吧”
“就是就是。”另一個三角眼往地上呸了一口,點頭附和道,“首輔哪裡可能有這種下大獄的兒子”
“也難怪會被抓到牢裡來,要騙人,那也不編個可信點的份”
幾個獄友發出鬨堂大笑,笑得是前俯後仰。
看著眼前這些鄙強壯的漢子,端木期心裡既憤怒,又有些發虛,但還是扯著嗓子辯解道“放肆我當然是首輔的兒子”
“我看他要麼是騙子,要麼就是得了癔癥,腦子壞了”三角眼不屑地撇了撇,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上下打量著端木期,“不過這裳看著還不錯,裝得人模狗樣的”
大鬍子輕蔑地冷哼道“要是老子的爹是首輔,那肯定是吃香的喝辣的,走到哪裡,都有人伺候著哪裡會混你這副德行”
“他要是首輔的兒子,我還是首輔的爹呢”
“”
聽著這些不堪耳的話語與鬨笑聲,端木期臉發青。
這些鄙的人與他平日裡打道的人有天壤之別。
他在汝縣時,開堂審案時,當然難免也與那些個普通百姓打教道,可是哪個人不是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他青天大老爺,何曾被這些平頭百姓這般對待過
汝縣雖然清苦偏僻,端木期為縣令其實也沒什麼大罪,也就是縣裡縣外荒涼一點,遠不比京城繁華似錦。
而這裡
端木期再次環視他所在的這間牢房。
這裡什麼都沒有,沒床榻,沒桌椅,沒茶沒點心,連馬桶都沒蓋子,就這麼隨便地放在角落裡。現在是七月盛夏,馬桶裡發出的臭味讓人聞之慾嘔,許多蒼蠅蚊子嗡嗡地被吸引了過來,繞著馬桶直打轉。
端木期在這裡簡直一刻也待不下去。
父親真是好狠的心啊,竟然把他關到這種地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