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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夜》第49章 一道白煙

如前,狂風不再,殘雪依舊,雪上痕清晰的驚心魄,裁決神殿裡一片死寂,只偶爾有石壁剝落的聲音響起。

中年道人走到臺上,熊初墨和趙南海也走了過來,三人看著欄下無底的深淵,看著月照耀下的薄霧和絕壁上那些積著雪的老樹,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後他們各自離去,沒有談,也沒有對視——寧缺跳下去了,昊天跳下去了,今夜葉紅魚也跳下去了,寧缺和昊天能夠活著,不可能活著。

既然死亡是唯一的結局,那麼不需要再在意。

只是人死了,事還沒有完,是裁決神座,的死亡會引發很多事端,道門現在要理的事很多,熊初墨要開始著手準備鎮裁決神殿的怒火,趙南海要從旁協助重新穩定桃山的局面,而中年道人要重新收攏道門的意志。

更重要的事是,隨著今夜這場戰鬥,隨著葉紅魚的死去,道門開始正式著手覆滅新教,與唐國、書院之間的戰爭也將正式開始。

三人離開,破損嚴重的神殿,再次回覆無人的寂寞,自然,會有人被安排到絕壁下方,去確認葉紅魚的死亡,尋找,只是到了那日,就算能夠重新回到裁決神殿,這座肅殺的神殿,也無法再迎回自己的主人。

……

……

黑夜深沉,月兒被掩在厚厚的雲層後方,大地上縱橫錯的溪流,那些清水上的石橋、橋下耐寒的野花,都被夜吞噬。

今年很是寒冷,州城外的田野被凍的有些結實,便在夜深人靜之時,一聲悶響,有人從城頭落下,重重地砸在地面。把凍實的地面砸出了數道裂痕,那人的骨頓時斷裂,然而在這樣的痛苦下,依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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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略的眉擰的極,縱使黑夜深沉,也無法掩去臉上的蒼白之,無數顆汗珠從他的出來,瞬間打溼全

去脣角震出的水。以手爲足,在地面上艱難向前爬行,待鑽進一片灌木叢裡,確認不會被人輕易發現,才略微鬆了口氣。

便在這時,城牆前再次響起重墜地的聲音。他拔開灌木向那看去,只見地面上躺著個人,那人上盡是污,明顯已經死了。

城牆上方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有數十火把被點燃,只是瞬間,漆黑的夜便被驅逐一空,城頭上下被照的有如白晝。

躺在地面上的那人,也被火把照清楚了容。臉上滿是,但勉強能看清楚五——王景略的微震,握著樹枝的手微微抖起來,臉變得更加蒼白,因爲他識得那人,準確來說,他和那人很

過去這幾年,王景略代表朝廷,在州城裡暗中聯絡那些心懷故唐的年輕人。取得了很多進展。此時死去的那名年輕人,便是其中一人。

州城頭變得擾嚷起來。有喊殺聲,有兵撞擊的聲音,王景略艱難地擡頭去,知道城牆上面,那些忠於長安的年輕人,正在被神殿的強者們追殺,他的拳頭握的越來越,卻無法做些什麼,不由心生絕

又有人落了下來,重重地砸在被凍的田野上,砸出泥土,濺出花,接著有越來越多的影落下,不停地死去。

他蒼白的臉上滿是絕與痛苦,眼眸裡滿是後悔,他後悔沒能發現,自己的計劃全部被神殿掌握,後悔沒能預計到神殿的突然出手。

他後悔讓這些年輕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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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死去的這些人,是他在諸閥裡的援手,都是清河郡的年輕人,用寧缺的話來說,是真正的希,只是……年輕人的骨頭再,終究還是摔碎了。

王景略的眼圈紅了,脣被咬破,開始流

他盯著州城頭那些神殿騎兵,看著那些火把照耀下的影,痛苦地抖著,就像一隻了傷的喪家之犬,卻不敢唁唁。

他轉過,像狗一樣在地面上爬行,向夜最深爬去,一面爬行一面流,他必須活著離開清河郡,他要把今夜發生的事,告訴青峽那面的唐軍,告訴寧缺,書院的計劃已經失敗,告訴長安,戰爭已經開始。

寧缺沒能想到,他也沒有想到,西陵神殿,會在這樣的況下突然出手。他們的事業,清河郡的年輕人們,遭了難以想象的損失。

但是,我會回來的。

當我回來的那天,鐵蹄將會踏碎這片艱難寒冷的田野,火把將會滿富春江畔的莊園,死去的年輕人的英魂,將會得到最盛大的祭奠。

王景略向著漆黑的夜裡爬去,背離州城裡的火把輝。

有雪忽然飄落,灑在那些死去的年輕人上。

也灑落在像狗一樣的他的上。

……

……

州城最直的那條長街,被燈火照的一片通明。

神輦在街中間緩慢移,輦旁十餘名侍不停向夜空裡灑著花瓣,那些花瓣與新落的雪一混,然後一同落下,聖潔純淨。

雪風微作,掀起輦前的幔紗,出橫木立人猶帶稚氣的臉龐。

長街兩側,千上萬的州民衆,紛紛跪拜在地,最前方,清河郡諸閥的閥主同樣雙膝跪地,沒有人敢直視他的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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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州城,到都在追殺,到都在死人,鮮灌進青石板的隙,流進清澈的富春江,是自數年前叛後最腥的一個夜晚。

忠於長安城的年輕人,在今夜死了很多,至於那些沒能被神殿發現的,想必在看到如此腥的畫面後,也會沉默很多。

橫木立人今夜只出了一次手,十餘名唐國天樞的強者,盡數死亡,他的手上染了鮮,他的意志更是讓鮮塗滿清河郡。

他的神卻還是那般平靜,天真可喜。

他不是西陵大神,但他有不下於西陵大神的權柄與威嚴。

他是昊天留給人間的禮。他以昊天的代言人自居,他坐著神輦,在散播的花與雪中緩慢前行,著凡人的敬畏與

他很喜歡這種覺。

與唐國的戰爭終於開始了,那個寧缺的人還能安坐長安城嗎?

寧缺,你什麼時候出來?

你什麼時候來見我?

請來與我一戰。

請來被我殺死。

把夜雪照耀的如白,又像是春天的柳絮。

橫木立人的目穿漫天的風雪,掠過青峽。落在長安城,微笑想著。

……

……

中原皆雪,無論桃山還是州城,都被或薄或厚的雪包裹,稍後宋國也將落下一場雪,那場雪必將名留史冊。而在這之前,本來風雪連天的草原,卻忽然間雪停了,雲散雪消,出那明亮的月。

渭城北方,數千座帳篷正在被拆除,無數牲畜正在被驅趕,金帳王庭的勇士們正在給座騎佩鞍,數萬名銳騎兵即將啓程。場面很壯觀,卻聽不到什麼聲音,除了牲畜不安的鳴,氣氛顯得有些抑。

做爲大陸北方最強大的勢力,在過去這些年與唐國的戰爭連獲勝利,金帳王庭的貴族子民有足夠的資格驕傲得意,但此次的況不同。

今夜,金帳王庭即將整南遷。

南遷便是南侵。

這意味著最後的決戰即將開始,意味著將與統治世界千年的唐國你死我活。便是金帳最驕傲的勇士。也開始張起來。

最先離開渭城南下的,是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車隊。車隊由十餘輛大車組,人手不多,也沒有什麼輜重,所以走的輕鬆。

對金帳王庭來說,這卻是最重要的車隊。

十三名草原大祭司,分別坐在自己的車廂裡,前掛著的骷髏頭項鍊,在窗口進來的月照耀下,潔白的像是純潔的玉。

國師前掛著的是一串普通的木珠,就像他上那件普通的裳,就像他普通的容,他看著窗外那明月平靜微笑,不知想些什麼。

對於中原修行界來說,他是化外的蠻人,哪怕帶領金帳王庭投到昊天的懷抱,他和那些祭司依然遊離在正統的修行世界之外。

但這不影響他的強大,也不影響他的緒。

他很嚮往那明月,他很想去南方,會一下中原人的所思所想,他想去長安城,他想去書院,當然,去了自然就不想回來了。

年阿打也在看著那月亮,被風雪連續洗了好些天的空氣,格外潔淨,深夜的草原格外安靜,於是那月亮顯得格外圓、格外大。

和國師不同,阿打沒有太多想法,他只是覺得那月亮有些刺眼,他瞇著眼睛,滿是稚氣的臉上,寫滿了煩躁。

金帳王庭總員,十餘萬鐵騎即將南下,單于的決心很大,作很迅速,阿打卻還是有些不滿意,他急著去南方。

他要殺死那名華穎的唐將,他要衝垮唐軍最後的騎兵,從向晚原到河北郡,有水草的地方都要爲他開拓的疆土。

在這個過程裡,他將和車隊裡的人們,一起等待著那枝鐵箭的到來,等待著餘簾的到來,他要折了那箭,殺了那人。

爲什麼?因爲他想這樣做,他要報復那個寧缺的唐人,他要戰勝傳說中的書院,他想,既然自己這麼想,那麼這應該便是長生天的意志。

……

……

宋國都城,此時尚未下雪。

廣場上的對峙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數千名新教的信徒,與人數相近的道門神及宋國騎兵們,張地互相看著,已然疲憊。

高臺上點燃了火把,照亮了這片角落,葉蘇坐在案後,看著案上的道義真析靜靜思考,陳皮皮跪坐在他旁,沉默不語。

唐小棠和十餘名劍閣弟子,站在高臺之前,也自沉默不語。

面對著神殿來襲,他們不知能撐多久,更無法離去,所以只有等待。

南海小漁的臉有些難看,因爲此時代表著道門的態度。然而白天最關鍵的時刻,道殿響起了鐘聲,只能停下等待。

等待?爲什麼要等待?難道昊天還會給予這些叛教的逆賊寬容?難道寧缺真的能說服觀主放過葉蘇和新教的信徒?等待什麼?

沒有人知道在等待什麼。

等待殺戮的命令,還是和平的到來。

知道西陵神殿和談一事的人,也覺得這種等待未免太漫長了些。

只有隆慶知道西陵神殿在等待什麼。

不是等待觀主被寧缺說服或是不能說服,不是在等待和談的最終結果,不是在等待昊天的諭令,而是在等待一個人的死亡。

或者說。死亡的消息。

葉紅魚死亡的消息,的死亡,便是這場戰爭的開端。

年輕的裁決大神不死,道門便不能對葉蘇手。

隆慶知道,卻不在意,因爲他清楚那是必然的事。不論是今夜,還是明天清晨,的死亡,總會來到場間。

所以他還是像白天那樣,非常認真地劈著柴,揀著柴枝,然後堆到院子中央,堆的很仔細,就像在做一件緻的工藝品。

隔著一堵院牆。牆外千萬人在對峙,他在牆這邊堆柴。

因爲時間很充裕,他劈了很多柴,現在甚至可以奢侈到把被雪染溼的柴全部堆到最下方,只把乾燥易燃、形狀完的細柴,放在柴堆最上面。

乾柴堆已經堆到數丈方圓,麻麻,很像一座王者的墳墓。

也可能是聖人的墳墓。

乾柴堆最上方,著木樁。橫豎兩條。像是個人,也像個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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