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穿過山嶺前行,第二日已抵達名鎮的山城附近,已經確確實實地進戴夢微的領地了。
對於未來要當天下第一的寧忌小朋友而言,這是人生當中第一次離開華夏軍的領地,旅途之中倒也曾經幻想過諸多際遇,例如話本小說中描寫的江湖啦、廝殺啦、山賊啦、被識破了份、浴亡命等等,還有各種驚人的錦繡河山……但至在啓程的最初這段時日裡,一切都與想象的畫面格格不。
河山並不秀麗,難走的地方與西南的涼山、劍山沒什麼區別,荒涼的山村、髒的市集、充滿馬糞味道的客棧、難吃的食,稀稀拉拉的分佈在離開華夏軍後的路途上——而且也沒有遇上馬匪或者山賊,即便是先前那條崎嶇難行的山路,也沒有山賊鎮守,上演殺人或是收買路錢的戲碼,倒是在進鎮的小路上,有戴夢微手下的士兵設卡收費、檢驗文牒,但對於寧忌、陸文柯、範恆等西南過來的人,也沒有開口刁難。
跟他想象中的江湖,委實太不一樣了。
“……曹四龍是特意反叛出去,而後作爲中人轉運西南的資過來的,因此從曹到戴這邊的這條小道,由兩家一齊保護,便是有山賊於途中立寨,也早被打掉了。這世道啊,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哪有什麼替天行道……”
陸文柯等人對寧忌的疑,做出瞭解答。
沒有笑傲江湖的浪漫,圍繞在邊的,便多是現實的茍且了。例如對原本食量的調整,就是一路之上都困擾著龍家小弟的長期問題——倒也不是忍不了,每天吃的東西保證行時沒有問題的,但習慣的改變就是讓人長期饞,這樣的江湖經歷將來只能放在肚子裡悶著,誰也不能告訴,即便將來有人寫小說,恐怕也是沒人看的。
饞之外,對於進了敵人領地的這一事實,他其實也一直保持著神上的警惕,隨時都有著作戰廝殺、浴逃亡的準備。當然,也是這樣的準備,令他到愈發無聊了,尤其是戴夢微手下的看門士兵居然沒有找茬挑釁,欺負自己,這讓他覺得有一種滿本領無發泄的憤懣。
對江湖的想象初步落空,但在現實方面,倒也不是毫無收穫。例如在“腐儒五人組”每日裡的嘰嘰喳喳中,寧忌大致弄清楚了戴夢微領地的“底細”。按照這些人的推測,戴老狗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裡販賣治下人口去西南,還聯合手下的鄉賢、軍隊一起賺差價,說起來實在可憎可惡。
但這樣的現實與“江湖”間的快意恩仇一比,委實要複雜得多。按照話本故事裡“江湖”的規矩來說,販賣人口的自然是壞人,被販賣的當然是無辜者,而行俠仗義的好人殺掉販賣人口的壞蛋,隨後就會到無辜者們的激。可事實上,按照範恆等人的說法,這些無辜者們其實是自願被賣的,他們吃不上飯,自願簽下二三十年的合同,誰要是殺掉了人販子,反倒是斷了這些被賣者們的生路。
被賣者是自願的,人販子是做好事,甚至於口稱華夏的西南,還在大肆的收買人口——也是做好事。至於這邊可能的大壞蛋戴公……
“戴公轄下據說曾出過文告,不允許任何人販賣治下子民去西南爲奴,有違令者,是要治罪的……”
如此這般,離開華夏軍領地後的第一個月裡,寧忌就深深地到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道理。
故事書裡的世界,本就不對嘛,果然還是得出來走走,才能夠看清楚這些事。
隊伍前行,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到得此時寧忌也已經清楚,若是一開始就認定了戴夢微的儒生,從西南出來後,大多會走漢中那條最方便的道路,順著漢水去安康等大城求,戴如今乃是天下儒生中的領軍人,對於有名氣有本領的儒生,大多禮遇有加,會有一番職安排。
至於範恆、陸文柯、陳俊生等“腐儒五人組”,雖然對戴夢微口中尊重,但心中還是有疑慮的,經過了西南的討論後,方決定到戴夢微領地後方一探究竟,有這樣的經歷,往後也比旁人多了一番對天下的見識。商隊可能是要到戴公領地上買人,他們表面上說得不多,實際上都在地關心這件事。
鎮縣依然是一座山城,這邊人羣聚居不多,但對比先前通過的山道,已經能夠看到幾新修的村落了,這些村莊坐落在山隙之間,村莊周圍多築有新建的圍牆與籬笆,一些目呆滯的人從那邊的村落裡朝道路上的行人投來注視的目。
“看那些新建的籬笆。”陸文柯指點著那邊的景象,與寧忌說著當中的道理,“這說明雖然經過了荒,但是分配在這裡的員、宿老指揮著村裡人還是做了事,其實這就很不容易了。這證明即便是資不足,但這一片仍舊上下有序。”
“上下有序又怎麼樣?”寧忌問道。
“這是執政的髓。”範恆從一旁靠過來,“真人來後,這一片所有的秩序都被打了。鎮一片原本多山民居住,格兇悍,西路軍殺過來,指揮那些漢軍過來廝殺了一,死了很多人,城都被燒了。戴公接手以後啊,重新分配人口,一片片的劃分了區域,又選拔員、德高重的宿老任事。小龍啊,這個時候,他們眼前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其實是吃的不夠,而吃的不夠,要出什麼事呢?”
範恆看著寧忌,寧忌想了想:“造反?”
“沒錯,大家都知道吃的不夠會迫人造反。”範恆笑了笑,“然而這造反如何出現呢?想一想,一個地方,一個村子,如果死了太多的人,當的沒有威嚴沒有辦法了,這個村子就會崩潰,剩下的人會變民,四遊,而如果越來越多的村子都出現這樣的況,那大規模的難民出現,秩序就完全沒有了。但回頭想想,如果每個村子死的都只有幾個人,還會這樣一發不可收拾嗎?”
“……”寧忌瞪著眼睛。
“戴公從真人手中救下數百萬人,初期尚有威嚴,他籍著這威嚴將其治下之民層層劃分,分割出數百數千的區域,這些村落區域劃出之後,裡的人便不許隨意遷移,每一村落,必有鄉賢宿老坐鎮負責,幾村落之上覆有員、員上有軍隊,責任層層分派,有條不紊。也是因此,從去歲到今年,此地雖有荒,卻不起大。”
範恆論及此事,頗爲陶醉。一旁陸文柯補充道:
“龍小弟啊,這種層層分派說起來簡單,似乎過去的府也是如此做法,但往往各級員良莠不齊,出事了便一發不可收拾。但這次戴公治下的層層分派,卻頗有治大國若烹小鮮的意思,萬有序,各安其位、各司其職,也是因此,近來西南士人間才說,戴公有古代聖人之象,他用‘古法’對抗西南這離經叛道的‘今法’,也算有些意思。”
寧忌皺著眉頭:“各安其位各司其職,所以那些老百姓的位置就是安安靜靜的死了不添麻煩麼?”西南華夏軍部的人權思維已經有了初步覺醒,寧忌在學習上雖然渣了一些,可對於這些事,終究能夠找到一些重點了。
陸文柯擺手:“龍小弟不要這般極端嘛,只是說其中有這樣的道理在。戴公接手這些人時,本就相當困難了,能用這樣的方法穩定下局面,也是能力所在,換個人來是很難做到這個程度的。倘若戴公不是用好了這樣的法子,暴起來,這裡死的人只會更多,就如同當年的鬼之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可人還是死了啊。”
“世時自然會死人,戴公決定了讓誰去死,說來殘忍,可即便當初的西南,不也經歷過這樣的荒麼。他既然有能力讓世死人,到了治世,自然也能讓大夥兒過得更好,士農工商各司其職,鰥寡孤獨各有所養……這纔是古代聖賢的理念所在……”
“華夏軍當年在西北頂著金狗打,遷移到西南才捱的。姓戴的跟金狗打過嗎?怎麼能說一樣?金狗當年在西北死得比我們多!”
寧忌不爽地反駁,旁邊的範恆笑著擺手。
“哎哎哎,好了好了,小龍畢竟是西南出來的,看到戴夢微這邊的形,瞧不上眼,也是正常,這沒什麼好辯的。小龍也只管記住此事就行了,戴夢微雖然有問題,可做事之時,也有自己的本領,他的本領,不人是如此看待的,有人認同,也有許多人不認同嘛。咱們都是過來瞧個究竟的,自己人不必多吵,來,吃糖吃糖……”
範恆一番和稀泥,陸文柯也笑著不再多說。作爲同行的旅伴,寧忌的年紀畢竟不大,再加上面容討喜,又讀過書能識字,腐儒五人組大多都是將他當子侄看待的,自然不會因此生氣。
寧忌接過了糖,考慮到在敵後,不能過度表現出“親華夏”的傾向,也就隨之下了脾氣。反正只要不將戴夢微視爲好人,將他解做“有能力的壞蛋”,一切都還是極爲通順的。
這一日隊伍進鎮,這才發現原本偏僻的山城眼下居然聚集有不客商,縣城中的客棧亦有幾間是新修的。他們在一間客棧當中住下時已是傍晚了,此時隊伍中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例如商隊的員可能會在這邊接洽“大生意”的接頭人,幾名儒生想要弄清楚這邊販賣人口的況,跟商隊中的員也是悄悄打聽,夜晚在客棧中吃飯時,範恆等人與另一隊旅人員攀談,倒是因此打聽到了不外界的消息,其中的一條,讓無聊了一個多月的寧忌頓時神抖擻起來。
“……據說啊,今年九月,公平黨要在江寧廣邀天下羣豪,開一場英雄大會,選出武林盟主,這英雄帖啊,已經滿天下的發出來了!”
客棧的打聽當中,其中一名旅客說起此事,頓時引來了周圍衆人的喧譁與震。從都出來的陸文柯、範恆等人彼此對,咀嚼著這一消息的涵義。寧忌張大了,興片刻後,聽得有人說道:“那不是與西南比武大會開在一塊了嗎?”
有人遲疑著回答:“……公平黨與華夏軍本爲一吧。”
寧忌的腦海中此時才閃過兩個字:卑鄙。
去年隨著華夏軍在西南打敗了真人,在天下的東面,公平黨也已難以言喻的速度迅速地擴張著它的影響力,目前已經將臨安的鐵彥、吳啓梅地盤得不過氣來。在這樣的膨脹當中,對於華夏軍與公平黨的關係,當事的兩方都沒有進行過公開的說明或是陳述,但對於到過西南的“腐儒衆”而言,由於看過大量的報紙,自然是有著一定認知的。
而在華夏軍核心家屬圈的寧忌而言,當然更加明白,何文與華夏軍,將來未必能爲好朋友,雙方之間,目前也沒有任何渠道上的勾結可言。
“華夏軍去年開天下第一比武大會,吸引衆人過來後又閱兵、殺人,開人民政府立大會,聚攏了天下人氣。”面容平靜的陳俊生一面夾菜,一面說著話。
“這次看起來,公平黨想要依樣畫葫蘆,接著華夏軍的人氣往上衝了。而且,華夏軍的比武大會定在八月九月間,今年顯然還是要開的,公平黨也故意將時間定在九月,還放任各方以爲兩者本爲一,這是要一邊給華夏軍拆臺,一邊借華夏軍的名氣事。到時候,西邊的人去西南,東邊的英雄豪傑去江寧,何文好膽氣啊,他也不怕真得罪了西南的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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