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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宋》第三十三章 武林

 “不錯。”趙玖神有些黯然下來。“朕見你之前,本以為你是天下名士,東南人所在,必有高論……但你今日言語,多讓朕有些失。”

 “白才能有限,這是白應該慚愧的地方。”張九再度拱手。“但白所言,俱是肺腑之言……且并不覺的白無能,便可坐視彼無德之輩安坐于高堂。”

 “其實就是這句話。”趙玖言語清晰。“你為道學中的門嫡傳,而學又是朕當日親口否掉的道統,你有怨氣,在人事上有不滿,甚至想‘放開學路’都是很正常的;而南方加稅,你為南方首府杭州的士林領袖,對朝政和國家先行大略,對執政宰執包括朕這個天子有不滿也是正常的……在野之人嘛,天然如此……乃至于你所言有才有德之輩,朕也沒有恥笑之意,因為你終究是個實誠人,沒說自己楊時是個宰執之才。但是你依然讓朕很失,因為你無論如何都不該空口白牙站在這里,便將韓世忠、張俊那些人視為什麼仇眥的,然后還想著將他們攆下去的,哪怕他們確系有那麼多病。”

 “如果一個人確系有不足之,便該去指責,而如果這個人還是國家重臣,就更應該去位以正視聽,方能不負天下。”張九依然毫不畏懼。

 “這話前半句是對的,但后半句……朕并不以為然。”趙玖的聲音愈發深沉而嚴肅。“因為這些不足之輩,已經是朕能找到的最優秀、最適合的國家宰執與領軍帥臣了。”

 “白不能懂!”張九終于緒激了起來。“無德之人,焉能居于高位?”

 張九這一聲喊,倒是讓不明白人心中起了一憐憫之意,尤其是許景衡,更有幾分於我心有戚戚焉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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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一句公道話,許景衡真的懂張九此時的狀態……如果這個家是個不能通的暴之人,這位無垢先生反而不會這般激;如果這個家是個見到真人就逃跑的懦弱之輩,他還是不會這麼激;如果這個家是個直接投降的,他恐怕早就心灰意冷,連來都不會來……但這個家明明是個確實把局面板回來的人,明明是個懂得吸取以往教訓的人,而且也愿意放下架子真正討論問題的家,甚至還能夠清楚理解自己想表達的意思,結果卻在最核心的問題上跟自己產生了幾乎是算是人生觀價值觀上的徹底分歧。

 這就讓人真覺得難以接了。

 回到張九這里,形更加明顯。

 一個儒生,四十歲了,學問那麼好,修養的那麼好,卻一直不出仕,反而去學什麼當時被排斥的道學……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他一輩子最黃金的時候,正好是太上道君皇帝和蔡京那幫子把朝堂弄得烏七八糟,甚至為了花石綱,的江南殘破不堪?

 這種況下,有些道德潔癖的東南士人不愿意出來實屬尋常。

 甚至,因為不愿出仕,這些本來就算是品行高潔的儒生便漸漸把學問、德行看的比什麼都重,而且認為這些東西是一種自己可以永恒追求、實現人生意義的東西……而眼下趙家明明懂他的意思,卻居然堅持維護那些道德惡劣之輩,那自然比殺了他都難

 “張卿又誤會朕的意思了。”趙玖搖頭不止。“朕不是說要維護無德之人,而是說縱使這些人上有各種各樣的病,他們依然算是有德之輩!”

 張九張怔了一怔,半晌方才反問:“如胡寅之不孝?如張俊之貪鄙?如張榮之謀逆?如韓世忠之五毒俱全?依然是有德之輩?而非是家袒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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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也!”

 “家想要行詭辯嗎?”張九立即警惕了起來。

 “詭辯不詭辯,要看能不能說服,或者服天下人。”趙玖終于從人家張無垢后轉回到自己幾案前了,此時卻是在幾案前正負手環顧左右。“朕聽人說過一句話,深有悟……那便是,‘天下事,皆有初’……張無垢,你認得此人嗎?”

 趙玖當然不是問人家張九認不認得那個勾龍如淵,而是直接當面出手指指向自己側一人,而張九順著趙家手指方向去看,卻是一眼看到了端坐在那里的李綱李伯紀,也是一時啞然。

 非止是他,隨著趙家這一指,在座的絕大多數之人都張了起來,因為宰執出場了……哪怕是褪了的宰執,那也是宰執……天子、上書言事者,還算是純粹的關系,一旦加上宰執,便是一個大宋場上最麻爪的三角關系。

 當然,李綱被陡然一指,也同樣愕然,但僅僅是愕然了一瞬間,這位前公相便板起臉來,繼續做木偶狀……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回稟家,這是前公相李綱李伯紀。”張九認真俯首相對。

 “你知道他與朕的恩怨嗎?”趙玖冷靜追問。

 此言一出,在座不人愈發驚惶起來,只以為趙家是不要借李綱來置張九,卻居然是要借張九置李綱……倒是為當事人,李伯紀卻只是深深看了趙家一眼,便繼續端坐不,置若罔聞。

 “白雖然不清楚事宜,但有些事也有些耳聞的。”張九果然是個實誠君子,天子既然有問,便不顧一切拱手以對。“家登基,以李伯紀為相,而后不過七十七日,便被罷免……彼時彈劾者以此人兩大罪,一曰名浮于實,二曰鎮主之威……如今樞相張浚、制范宗尹皆有明文彈劾奏疏,白能北宋,而公相呂好問便是亦有類似屏退李相公的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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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得此言,立在后方的一眾近臣除了一個宗潁愕然去看范宗尹外,其余無一人有任何多余表作……然而,大家沒有反應,只是近臣做多了,職業素養高一些罷了,里有一個算一個,都跟宗潁一模一樣……乃是瞬間反應過來,怪不得范學士這廝當日在太平州要那般跳出來說話!

 不過,同樣是聽到這里,李綱依然端坐……卻不知道是心中無愧,還是早有覺悟。

 “還有呢?”就在被提及的當事人們各懷心思之時,趙家依然在冷靜追問。

 “然后家斬殺陳東,驅除李相公,任用黃潛善,廢棄兩河布置,準備南下揚州……卻不料中途走到明道宮時,終究還是決意盡力而為,便又驅除黃潛善、誅殺康履,召回李相公,為此還出了一些……至于一番反復之后,便是家在淮上應敵,托付東南、太后、賢妃、皇嗣于李相公……然則,李相公既至東南,一不能定軍,二不能保皇嗣,三不能供財賦……終究獲罪,罷免相位,改為州郡安置。”張九娓娓道來,努力不偏不倚。

 “不錯。”趙玖緩緩點頭。“你說的大略不錯,但還了一點……那便是李相公復相之后,他依然孩視于朕,行在議事,朕幾乎不能言語,而且沿途殊無財略、軍略……彼時行在文武,便都不懂為何朕又要將他召回!朕表面不說話,但心里也是惱恨極了他的!以至于朕此番南巡,也居然有許多老臣還記得此事,與朕私下上書,議論舊事,彈劾李相公數般大罪!張無垢,朕問你,你說李相公算是你說的那種才德俱全的宰執嗎?朕可以置他嗎?”

 話到這份上了,呂頤浩和許景衡都有些坐不住了,唯獨李綱依然面沉如水,端坐不語,狀若在側耳傾聽凰山烏啼,卻是讓人懷疑,這位已經做好準備,一旦被公開辱,便要拼上命,以搏清白了。

 當然,更多的‘以備咨詢’們卻沒這麼多戲……他們只是想著,之前民間便早有議論,家此番南巡,終究要置了李綱的,而今到底要這般做了。

 不然呢?

 昔日跋扈相公,從君到臣能得罪的全得罪了,如今無論是天子,還是在位的執政相公,乃至于帥臣中公認品德最好的兩個,都跟他有明確仇怨,便是東南士民,也因為他約束不了軍隊,控制不了軍,而對這位相公心存不滿。

 何況,還有個繞不過去的皇嗣問題。

 “當然不算。”張九毫不猶豫。“孩視陛下或許只是大公無私,但李綱時為相,不能定財略,不能安軍,明顯無能,且有罪責!至于為人臣者,失卻皇嗣,家便是有些人之常,也不能說什麼……只是……”

 “只是,朕終究不會治罪李相公的,也不該治罪李相公的。”趙家緩緩點頭,語氣平和,卻是讓局勢陡然翻轉。“因為凡事必有初,而朕之初,國家之初,皆在李相公……昭昭史冊在列,不會因為李相公脾氣大一些,軍略財略無能一些,便毀棄掉他的功績、他的德行、他的才能!這種事,非但朕本人不能做,也不許其他人這麼做。”

 眾人愕然相對,李綱微微轉眼珠,深深看了趙家一眼,還是肅然端坐不

 “張無垢,朕再問你一次,你將眼提高一些,告訴朕,以史書記,李相公到底是個什麼人?”趙玖忽然提高了音調。

 張九張口言,卻有些語塞……他猶豫,并不是說他不夠赤誠,而是說這位學富五車的無垢先生愕然發現,自己真的缺乏從一定高度來評價李綱的能力……這些年,他整日鉆研那些微言大義,卻從來沒從這個角度思考過問題。

 “朕來告訴你他是什麼人好了。”趙玖微微仰頭,以一種不知道算是傲慢,還是什麼樣的姿態揚聲以對,語調清晰,咬字清楚。“李相公乃是抗金名臣,中國英雄,是一時之楷模!此論雖經萬代,不可移也!”

 場中安靜了大約數吸時間,隨即轟然,便是李綱自己也忍不住在呂頤浩與對面許景衡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目中搖晃了一下子。

 而趙家的負手宣示,還在繼續:“靖康期間,金人鐵騎橫掃兩河,直趨都城之下,太上道君皇帝棄國而走,當此時,中國有崩之態,而太上淵圣皇帝繼位后,不過一年景,就有二十六人先后登宰執之位,輔弼天下……這些人,有屈膝投降者,有主和割地者,也有主戰者,甚至還有如死了的蔡懋那般不戰不和只會逃散者……而無論如何,靖康之禍,已經證明了,主降與主和之輩,乃是合九州之鐵,方鑄天大之錯!國家百年延續,一朝為自家所鑄錯刀所斬……所謂我砍了我自己,我殺了我自己,大約就是這種可悲、可笑、可嘆之事了!而彼輩之錯,正是以一國之興衰,反證了李相公等人的正確!事到如今,朕可以清楚在此告訴東南士民,或者干脆告訴天下人,靖康年間,幾乎算是以一己之力和那些禍國之輩相爭到底的李相公就是天下之,就是中國英雄,就是一時之楷模!改朝換代,更修史書,也搖不了這個評價!”

 一口氣將心中對李綱的定見闡述完畢,趙玖語調毫不緩,反而是以一種居高臨下之態,環顧左右,卻又口中狀若對著張九發問:

 “張卿,朕問你……你所言之才德俱佳者,或者才德參半者,如呂好問,如后許相公,如東京趙相公,如你老師楊時,如劉大中,乃至于如朕,如你,如在座數百東南賢達……彼時李相公排眾而出時,到底在做什麼?這些人,真的比他有才有德嗎?”

 數百‘以備咨詢’的賢達,包括后的許相公,全都無聲,張九試圖在烏啼中稍作請罪,卻發現自己居然第一次膽怯了……因為他已經意識到,趙家這次在這個場合對李綱的評價,很快可能會真的作為李綱的蓋棺定論,進史冊,而自己很可能會作為某種陪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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