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新郎猶豫了一下,笑道:“端起碗吃飯,放下筷罵娘?”
中年人慨道:“是啊!國無英雄,如屋無柱,人無脊梁啊。”
男人第三碗酒喝了一大口,就真的醉了,在自家婆娘的伺候下倒頭就睡,猶自喃喃而語,說是如果新涼王守不住西北,他是也要罵娘的,連那年輕藩王的老爹一起罵。中年人的媳婦哭笑不得,嘮叨一句真當自己是大了,這些年做那莊稼活也不見你這般用心。那婦人嘮叨歸嘮叨,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男人那張比起年輕時候已經糲許多的臉龐,略顯黝黑的臉上不自浮現笑意,心想誰讓你這麼俊呢,當年可是跟好些子才把你搶到手的,就算你莊稼活馬馬虎虎,也不打的。
聽到那句話後,於新郎猛然一口飲盡一碗酒,淡然道:“一個沒有英雄的國家,何其悲哀。一個有英雄而不知尊重英雄的國家,又是何其悲哀。”
於新郎下了炕,和小丫頭端了小板凳一起坐在屋外,他轉過頭向托著腮幫發呆的,微笑道:“要不然咱們去別的地兒找你高爺爺的徒弟?”
小丫頭扭頭翻了個白眼,“自己想去北涼就直說唄,我其實又無所謂的。”
於新郎頓時有些尷尬,剛想說話,小丫頭一本正經道:“去吧去吧,反正我也想念樓伯伯了,這個樓伯伯啊,還在咱們武帝城那會兒,就不怎麼曉得照顧自己,他出門在外,我不放心!”
於新郎了的小腦袋,笑道:“是啊是啊,樓伯伯,宮伯伯,還有你的林姨,都不了你。”
慌慌張張出手指噓了一聲,“得喊林姐姐!喊林姨的話,會生氣的。”
於新郎哈哈笑道:“難怪師父說你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林。”
小丫頭突然唉聲歎氣,最後跟於新郎語重心長說道:“小於,我們先說好,到了北涼,不跟人打架,好好說話,行嗎?”
於新郎故作驚訝道:“咦?是誰說能手就不吵吵的?”
小丫頭抬起下,惡狠狠道:“我還沒有說出下半句呢,該吵吵的時候就要有事好好商量,拳頭的不算英雄好漢。”
於新郎瞇眼聲道:“以後你要是行走江湖了,肯定能為天字號的俠。”
小丫頭使勁點頭,然後把腦袋放在於新郎的膝蓋上,悶聲悶氣道:“小於,我其實很早就想去北涼了,想去高爺爺去世的地方看一看。”
於新郎輕輕點頭,不言語。
小丫頭輕輕抬頭,淚痕還在,但是已經有了笑臉,“小於小於,北涼在西北,那我們到時候不是天天喝西北風啦?”
於新郎微笑道:“是啊,那裡如今是沙場,說不定還要吃很多沙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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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為居不易,哪怕是被當今天子賜為本朝第一國手的棋壇聖手范長後,一躍為了翰林院的新貴人,可難免也有此慨,范家可謂書香門第,只是在祥州本就不算什麼遮奢門戶,他被召京時只是孤北上,不曾攜帶書仆人,上銀票也算有個七八百兩,本以為在京城就算闊綽不得,也不至於太過寒酸,不曾想真正當了京,才曉得開銷的厲害。范長後畢竟不曾獲得皇帝賜第的殊榮,又不是正兒八經的科舉進士出,也就在太安城沒有座主房師好依靠,更沒有同鄉同年資助,可是京尤其是翰林院黃門郎這等清貴份,住宅講究一個匹配製威儀,所以范長後一咬牙租了一位年邁返籍的工部侍郎舊邸,勉強算是有軒有圃花木蔥鬱的地方,可這就花去了他整整兩百兩銀子,那還是老侍郎看在黃門郎的面上才割給出的價格,換做其他尋常員,莫說兩百,翻上一番,四百兩銀子都萬萬拿不下。而離朝廷在服一事上並不大包大攬,除去幾套禮部定額的朝服,其它都需要員自備,堪稱五花八門的服購置又是一大筆支出,范長後也是在翰林院任職一段時日後,才知道好些生財不太有道的古板老翰林窮酸到需要常年借用服的地步,雪上加霜的是范長後作為太安城場的新近紅人,名目繁多的應酬宴飲以及同僚紅白喜事,更是讓這個孑然一的年輕人花錢如流水,加上作為翰林的面,日常書翰所需的筆墨紙,更有這樣那樣的門道,所幸范長後在赴京時帶了二十來本奉版刻印的孤本珍本,翰林同僚多嗜書癖以至於哪怕一貧如洗也要借錢買書的老先生,收到這份見面禮後,范長後開始在翰林院站穩腳跟,而且他也答應許多文士京,會在自己家鄉購買那些當地刻印所以相對廉價的多卷大部頭書籍,也讓范長後給人的觀頗佳,其實說購買不過是托辭,不過是從家中藏書樓中割而已,相信那些公門修行半輩子的老油條其實也心知肚明,只是雙方都不說破而已。
京城外地員多聚居在城東南一帶,這裡山水不惡,如范長後這般南方士子京,都要由此進,故而那些功名就的離顯宦,雖然貴為有賜第城的廷樞值者,也仍是多在此有別業宅邸,也便於近水樓臺提攜後人,太安城的詠集會,也大半在此召開。由春轉夏,臨近芒種,古語有雲春爭日夏爭時。歷年都是芒種時分,大量文人雅士在那座欣然亭附近舉辦集會,有意思的是,也不知哪戶人家如此家大業大,在欣然亭南專門辟出了二十余畝北方不易見到的稻田,供人遊賞,夏日時節,每到夜間,真是聽取蛙聲一片。今年的欣然亭集會尤為有趣,也不知是否那幫老臣有了默契,從中書令齊龍到門下省坦坦翁,再到永徽之春中冒尖的趙右齡殷茂春等,今年都沒有湊熱鬧,但是自陳、嚴傑溪、晉蘭亭到李吉甫、高亭樹、孫寅等人,這些太安城聲明最盛的“年輕人”,幾乎一個不落,都不約而同參加了此次欣然亭宴會,而名聲鵲起的范長後當然也在此之列。
這場人文薈萃的聚會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發起人,都只是呼朋喚友人喊人人帶人,欣然亭就這麼空前熱鬧起來。
當時范長後與欽天監的年當著皇帝皇后的面一場手談後,最終有六人留到最後,其中陳和狀元郎李吉甫相談甚歡,“國舅爺”嚴池集與宋恪禮閑聊,而他范長後則與那狂徒孫寅在棋道一事上頗為投緣。很有意思的是在隨後的京城宦海經歷中,也是大致照著這般趨勢發展,李吉甫經常是陳府的座上賓,而在翰林院中,嚴池集與那宋家雛同修史書,據說很是得來,范長後與孫寅雖仍算不得知己,但偶爾也會聊一聊天下形勢。今天范長後就是跟孫寅先頭然後一起前往欣然亭,在太安城很多員都會笑言一句“高騎瘦馬,有了不顯富”,但是遭過一場貶謫的孫寅則不然,仍是正大明買了一頭來自北涼的高頭大馬,每次朝會和當值都乘此馬來往,極為惹眼,范長後今天有幸坐了一趟順風馬,與孫寅同乘一馬,到了車馬如龍遊人如織的欣然亭附近,范長後翻下馬,忍不住了屁,孫寅這家夥真是在太安城騎馬
都能騎出大漠揚鞭的覺,范長後就要遭罪了,孫寅看到范長後的狼狽模樣,滿臉幸災樂禍。
與他們先後腳來到欣然亭的一輛不起眼馬車,走下兩名穿素雅青衫的男子,范長後看到是門下省左散騎常侍陳和那狀元郎李吉甫,本以為按照孫寅的清高秉,至多斜眼一下就不再搭理,不料孫寅竟是拉著他主走上前,也看到他們二人的李吉甫明顯沒想到孫寅會打招呼,難掩眼中那份匪夷所思,倒是整個離王朝中運亨通能媲晉三郎的陳保,沒有毫驚奇神,對他們溫笑道:“孫兄,月天先生,事先說好,我今日仍是不飲酒,只能以茶代酒,不過吉甫已經做好了不醉不歸的打算,你們盡管灌他便是。”
孫寅冷哼道:“喝茶又如何,我喝酒就是,咱們一人一杯,照樣能讓常侍大人去小解個四五六七次。”
陳一臉苦笑著抱拳討饒道:“孫兄,莫要欺負同鄉人啊,懇請孫兄把矛頭指向吉甫,不然月天先生也行。”
范長後微笑道:“常侍大人,可不能仗著帽子大,就這麼當著面禍水東引啊,有損朝廷面。”
李吉甫著言談無忌的三人,心底深有些羨慕,自己雖然與邊這位既是皇親國戚又是當朝重臣的侍郎大人多有私下相聚,但他其實從來都不曾真正放開手腳,每次聚會返家,甚至都要翻來覆去細細思量,是否在某措詞上有何不妥有何失禮。這怪不得李吉甫患得患失,誰都清楚為天子近臣第一的陳保,在那小朝會上佔據一席之地,指日可待。而且相比一般京,李吉甫知道更多可靠幕,離朝廷空懸數十年的中書省,在齊龍主後,可謂百廢待興,在門下省擔任左散騎常侍的陳,雖然已是正三品的高,但極有可能在一兩年就轉中書省,擔任那至今尚未有人“坐實”的中書侍郎一職,三省六部的侍郎並不,但中書侍郎無疑是最有分量的那個,不是翰林不獲諡是大勢所趨,但這些規矩都管不著這位陳保,三十歲出頭的中書侍郎,在武夫國的舊離朝也許不算驚世駭俗,但是李吉甫敢斷言這必是一樁後無來者的場壯舉。
趙右齡,殷茂春,晉蘭亭,機關算盡,都在眼盯著那個“首輔”頭銜。
但唯獨陳,是如此心不在焉和閑庭信步。
也許當時在場很多人都沒有想到,祥符二年的這場欣然亭聚會,在後世青史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風流雅事。
被坦坦翁親口讚譽為“董家子腕中有鬼神,見字如沐春風”的書壇新秀,董巨然,寫下了千古名篇《欣然亭》,為齊龍破格提攜的年輕畫師黃荃在禮部侍郎晉蘭亭親自為其鋪開宣紙後,大醉酩酊,揮毫潑墨,畫出了一幅當日就被皇帝陛下掛在在書房的《醉八仙》,而那首幾乎一夜之間便傳遍京城的《俠客走京華》,更是以孫寅起頭,晉蘭亭、嚴池集、宋恪禮、陳、范長後、高亭樹在總計六十四人,共同寫就這首名天下的長詩。
當然這一日的欣然亭,豈能只有俊彥豪傑,而無人胭脂?京城三位各有千秋的花魁,紛紛登臺,或舞或歌,尤其是曾經登評胭脂榜的那名子,被譽為聲雙甲的李白獅,那場獨舞,堪稱技驚四座。更讓人嘖嘖稱奇的是李白獅在那日之後,就在太安城徹底杳無音信,消失得那般決絕,好像從未來過這世間一般。事後有人據在宴會上的隻言片語,猜測是因為與一位不知姓名劍客遊俠相互慕,從此神仙眷逍遙江湖去了。
無風吹雨打,風流自散去。
宴會人流一直到深夜才陸續離去,李吉甫早已醉得不省人事,職最高也是唯一一個沒有飲酒的陳,本想親自帶著李吉甫離開,只是被人挽留,實在不開,就只能請人代勞送李吉甫回去,而那個人竟是堂堂禮部侍郎晉蘭亭,親自與高亭樹攙扶李吉甫返回馬車。孫寅離開得也晚,不過來時兩人,去時孑然,旁若無人,滿酒氣地策馬狂奔,驚煞許多京城大家門戶的婉約小娘。范長後在眾人慫恿下與吳從先又來了一場“先後之爭”,雙方妙手迭出,吳從先雖輸了棋局卻不輸了氣勢,讓觀戰者大呼過癮,經此一戰,吳從先約奠定了范長後一人之下離圍棋第二的地位。嚴池集和宋恪禮還有那個諢號孔武癡的同鄉人一起離去,《欣然亭》、《醉八仙》和《俠客走京華》這一文一畫一詩都由給這位年紀輕輕的天子親戚,他馬上就會送往皇宮。